玉女阵外风声猎猎,战旗飞扬。黄凤仙策马扬刀,趁乱抢走王氏夫人。杨五郎与孟良紧追至阵门,却被一阵如雨箭矢逼退。乱箭穿空,砰然落地,战马嘶鸣,士兵纷乱,二人狼狈撤回。
五郎脸色铁青,刚进营盘便忍不住一拳捶在案上:“唉!原指望王氏出面能劝她归顺,谁料黄凤仙反将夫人掳入阵中。这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孟良跟在一旁,也是一肚子憋闷,但仍强撑着劝道:“五哥,先别自责。这不怪你,是那丫头太泼辣。咱们慢慢来,总有法子治她。”
二人垂头丧气回到中军大帐,将情况一五一十讲出,众将皆是脸色一变,神情凝重。堂上气氛顿时沉闷如铁。
穆桂英听完,眉头紧蹙,心中一片烦乱。她坐在帅座上,久久无言。
宗保、宗勉已落入敌手,生死未卜,如今王氏又被擒入玉女阵,接连三次进攻尽皆无功,反添重创。她一身元帅重责,眼下连败,叫她如何安枕?
夜难眠,晨起未久,刚喝两口粥,忽听营外传来急报。
“报——元帅!黄凤仙在营前讨阵,点名叫您亲自出马。”
穆桂英放下碗盏,面无表情地起身:“知道了。”
片刻后,她升帐,扫视众将:“黄凤仙指名点我,本帅今日要与她正面对决。众将随我出营观敌。”
鼓声震天,铁骑披甲,穆桂英金盔银甲,执银龙宝刀,披风猎猎,神色肃然。她领兵杀出营门,迎敌而去。
阵前旌旗翻卷,黄凤仙早已在对面耀武扬威,手持大刀,策马来回,姿态张狂。见桂英出列,她扬声嘲讽:“穆元帅,近来可好?临来之前,你家宗保还托我带句问候呢!”
穆桂英闻言,眼中怒火腾起,冷声道:“黄凤仙,宗保落入你手,生死由你,何必拿他作嘴上利器,羞辱我宋将?”
黄凤仙咧嘴一笑,眼神犀利:“元帅若怕羞,那为何使一个老乞婆来冒充我娘?你说,这算不算羞人?”
穆桂英沉声反驳:“你娘就是那位王氏夫人,她是你亲生母亲。”
“有何凭证?”
“这——”桂英一时语塞,面色微变。
黄凤仙冷笑一声:“穆元帅,自认机巧多智,可我黄凤仙眼里不揉沙。你若没本事打阵,就别耍花样,否则搬石头砸自己脚,可就笑话大了。”
穆桂英被她连番讥讽,脸上火辣,恼羞之下拔刀大喝:“少废话!撒马过来!”
黄凤仙不再多言,双足一点马腹,座下烈马喷出热气,如离弦之箭直扑桂英,她双手提刀,劈头斩下。
穆桂英早有防备,手中银刀猛地横起,双臂用力,格挡住对方大刀。两刃相撞,火星四溅,战马交错,刀锋再起。
两人刀来剑往,寒光破风,转瞬间已斗至二十回合,杀声不绝,气浪翻卷,阵前众将屏息观战。
但穆桂英心中明白,此战凶险。
她已身怀有孕,体力不足,动作虽仍凌厉,却渐感气虚力弱。黄凤仙却年轻气盛,出刀快狠,咄咄逼人。
黄凤仙一边战,一边冷笑。忽然心念一动,收起大刀,抽出腰间一柄青光闪闪的三皇宝剑,寒气逼人。
桂英见状,心头微颤,知是宝刃出鞘,自知不敌,却强撑不退。正当二马交错、剑锋欲落之际,宋军中号炮连鸣,金锣急响,鸣金收兵!
桂英顺势虚晃一刀,策马退开:“黄凤仙,今日暂罢,改日再战。”
黄凤仙收剑在手,冷笑相送:“我奉陪到底。”
双方各自退阵。
回营途中,桂英满腹懊恼。营中将领怕她有失,擅自鸣金叫停。她虽未言语责怪,但心中明白:自己若败,影响的不止是荣誉,而是整军士气。
入营坐定,她反复思忖:黄凤仙武艺高强,玉女阵难破;自己身有不便,战力有限;天门阵后更有强敌环伺,若不寻他助,恐难为继。
她最终定下决策——请援!
当即命人召来佘太君、杨延昭、寇准与八王赵德芳。
议事堂上,桂英开门见山:“黄凤仙身手不凡,眼下无一人可敌。若我再亲自出战,恐难取胜。依我之见,当请一位真正强者入营。”
佘太君眼神一紧:“谁?”
桂英答:“我婆婆,大刀王兰英。”
此言一出,大帐一静。众人目光纷纷落在杨景身上。
杨景面色一僵,脸“腾”地红了。他低头不语,额角微汗。毕竟,当年王兰英是因他一句重话,负气离去。如今说要请她回来,脸往哪儿搁?
佘太君沉声追问:“桂英,她比你还强?”
“太君,她力大无穷,刀法精绝。当年我下山路遇她,她曾言熟识天门阵之法。对付黄凤仙、破阵取胜,非请她不可。”
桂英又补充道:“还有一人——刘云侠,西岐州军师,精通兵法阵图、奇门遁甲、隐伏陷阵,若她辅佐兰英,破阵指日可待。”
众人听后皆频频点头,唯独杨景低头闷坐。
桂英说完,场面一时寂静。
寇准忽地微笑开口:“若请王兰英回营,我倒有一人选,准能请得动她。”
佘太君沉着脸问:“寇大人,您所说此行之人……是谁?”
寇准沉声道:“穆桂英。”
此言一出,老太君眉心顿蹙,脸色顿时不悦。心中暗道:这寇准真是大而化之,难道不知桂英眼下有孕在身?西岐路远,风尘仆仆,怎能让她涉险奔波!
她立即驳回:“你怎就断定非她不可?所谓‘帅不离位’,桂英乃中军主帅,岂能轻动?”
寇准却不改其色,语气坚定:“老太君,此事除穆桂英外,旁人断难成行。说句重话,便是您亲自去,也无济于事。”
老太君一愣:“为何?”
寇准缓缓道出实情:“王兰英如今恨极了杨家,根子就在杨景身上。可穆桂英不同,她虽是杨家儿媳,却与王兰英另有交情。当初她从穆柯寨归宋之时,路过西岐,与王兰英不期而遇,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穆桂英更将出嫁时所带嫁妆尽数相赠,王兰英视为知遇之恩,当场立誓:只要穆桂英有事相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老太君讶异:“此事你又怎知得如此清楚?”
寇准一笑,拱手道:“老臣耳目众多,怎会不知?穆将军,不知可有此事?”
穆桂英点了点头,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又一丝钦佩:寇准所料分毫不差,连她心底的顾虑都一语道破。若换作他人出面,王兰英断不会买账,果真非她莫属。但自己眼下怀有身孕,万一途中有失,又如何向公公交代?
她略一沉吟,终是缓缓开口:“既然寇大人断言由我前往最为妥当,我便走这一趟。军务之事,可暂由三关大帅代理。”
话音刚落,杨景已连忙点头:“桂英,你只管放心前去,要带多少人马,自管调配。”
穆桂英却道:“人多目标太大,反而不便。我一人前往更为合适。”
佘太君皱眉:“你一个女子之身,又有喜在身,怎能独行?”
“我会改扮男装。此事机密,不可外扬。若黄凤仙来阵叫战,就挂免战牌一日,以免生事。”穆桂英语气平静,却字字掷地有声。
众人皆点头应允。
穆桂英回帐简单收拾,披挂整齐,夜未明便悄然出发,独骑西行。
几日风尘兼程,穆桂英终于抵达西岐州城外。举目远眺,只见城郭巍峨,街市繁华,车水马龙、商贾云集。昔年金木耳造反之乱,百姓流离、饿殍遍野,如今却是五谷丰登、安居乐业、夜不闭户——皆因王兰英与军师刘云侠治政有方,令西岐一跃成江南富州。
穆桂英翻身下马,牵着缰绳,缓步随人流而入。
刚至城门洞口,守军见她佩戴兵刃,立刻拦住:“站住!你这边来。”
她应声走来,一名千总仔细打量她一番,问:“哪来的?”
桂英微顿一瞬,思索片刻,为免生疑,答道:“东京泞梁。”
“来城中何事?”
“寻人。”
“找谁?”
“王兰英。”
这名字一出口,千总猛地一震,腾地站了起来,一把揪住穆桂英衣领:“住嘴!”
桂英心里暗叫冤枉:我这堂堂大宋元帅,竟被个把门的拎着衣领教训,还得低头赔笑:“老爷,我哪里说错啦?”
“你胆子不小,敢直呼我王爷大名!”千总怒道,“找谁?”
“王兰英。”
“住口!我家王爷与你何亲何故?”
“那是我娘。”
千总愣住,扭头看了身边的兵士一眼:“西岐王成亲了吗?”
那兵士摸摸头:“听说王爷是天波杨家的人。”
千总盯住穆桂英:“你叫什么?”
穆桂英心念飞转,眼下这身男装若报出本名只怕徒增麻烦,不如报丈夫之名为妥:“我姓杨,名宗保。”
“杨宗保?”千总惊道,“这名字耳熟啊!”
旁边兵士低声道:“可不耳熟?那是天波府的先锋官,名震边关的杨宗保。”
“你是天波杨府的少爷?”
“不错。”
“那你来此——”
“找我娘,王兰英。”
千总再无怀疑,立刻大声吩咐:“来人!快送杨少爷进王府!”
不多时,一名兵士引路,穆桂英随之而行,穿街越巷、左转右绕,终于在西北角停下。
“杨少爷,这就是王府了。您请入内。”兵士一拱手转身离去。
穆桂英抬眼望去,只觉气象非凡。
王府高墙耸立,一丈五尺高的灰砖墙壁磨砖对缝,工整齐整。对面影壁庄严肃穆,正前十三级汉白玉台阶通向朱漆大门,两旁龙爪槐枝影婆娑,门上钉满碗口大的铜菊花钉,兽头铜环含于牙间,轻风拂过,纱灯摇曳,宫灯影影绰绰。再往里走,院里豁然开阔。前廊后厦层层叠叠,飞檐翘角在日光下泛着暖金光泽,梁柱皆是镂金描彩,兽纹与云卷栩栩如生。墙面刷得雪亮,窗格是上好的楠木细造。院心的青砖被雨水打磨得光滑如镜,倒映着亭台的一角。
穆桂英心里忍不住一凛——
“这规模……在东京,也就八王爷那种勋贵能住得起。婆婆真本事不小。”
她稳了稳心神,将缰绳系在石桩旁,然后踏上台阶,对看门军士拱手道:
“几位哥哥辛苦。我来见王爷。”
守门军士上下扫了她一眼,见她气度不凡,却也戒心不松:“你找王爷何事?”
桂英只能硬着头皮道:“王爷是我娘。我叫杨宗保,来见她。”
守卫怔住:“胡说!王爷还是姑娘家,哪来的儿子?”
桂英心里一紧,不敢暴露身份,只能含糊压住:“你们来得晚,不知道的事多。烦请通传,军务紧急。”
“军务”二字压得沉,守卫不便耽误,匆匆往府内去了。
——
书房内光线温暖,窗外的风吹动纱帘,落在几案上的檀香缓缓升腾。
王兰英正展开一卷兵书,眉目冷静。门军急急进来:
“王爷,外头来了个自称杨宗保的人,说要见您。”
“谁?”王兰英猛地抬头,嗓音沉下来。
“杨宗保。”
那一瞬,她胸口像被什么重物闷闷压住。
杨景忘恩负义、把她撵出杨府的那一幕,如冷风一样灌回心里,带着刺骨的屈辱与怒意。
“杨景叫他儿子来求我?他倒有脸。”
她抿紧唇,声音冷得能落霜:“不见。”
“王爷……”门军还想劝,却被她猛地一拍桌子吓得退了一步。
怒火发泄之后,兰英心里忽然一动——
他若真有急事,不会一句‘不见’就走。
她心念一转,眼底透出一丝冷静的锋芒。
“你过来。”
门军附耳,她在他耳边低声吩咐几句。
随即,声音骤然拔高:
“军兵!把那个姓杨的赶出去!若不走——绑到院里小树上,杀!”
整个王府像被震得一抖,连廊道上的黄鹂鸟都扑棱飞起。
——
守门军士跑回来,脸色凶厉:
“王爷有令,滚!若不走,绑了杀!”
穆桂英心里一沉:“军爷,我远道而来,是有要紧军务的,不能走——”
“少废话!来人!”
几名军士扑上,把她胳膊反拧过去,动作娴熟狠辣。绳索勒在皮肤上,一道道麻痛顺着筋骨往上钻。
“哥哥们,你们这是——”
“你问我们干什么?我们也不知道!一提‘杨宗保’,王爷脸都青了。你要活就快滚!”
“我不能走。”
“好!你有种!”军士厉喝,“杀!”
刽子手把刀擦得“锵锵”作响,寒光逼得桂英眼皮发紧。
刀锋刚要举起——
一个平稳冷静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怎么?杀人也不用先告诉我一声?”
刽子手顿住,缓缓收刀。
一个道姑从回廊走来,鹅黄色道袍在风里轻轻摆动。
她四十来岁,眉目清秀却带着不怒自威的沉稳,细眉如描,眼神锐利而克制。
穆桂英一见,低声道:“刘仙长……”
刘云侠走近,在她身前停下,目光像在鉴别真假一般,上下打量了一遍:
“你是谁?”
“我……大宋营中人,穆桂英。”
刘云侠微讶:“穆柯寨的小姐?你为何被绑?”
“刚才为了隐瞒身份,报成了杨宗保。”
“那你来西岐作甚?”
“来请……我婆婆王兰英,助我军破天门阵。”桂英稳住呼吸,语气沉着却焦急,“天门阵若不破,大宋守不住。我不能空手回去。”
这句话落下,风声都像停了。
刘云侠显然被触动,她的眉头蹙得更深,却带着决断。
“穆小姐,你先别怕。”她沉声道,“兰英虽心有旧怨,却绝非糊涂之人。此事,我来与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