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门港的码头被朝阳镀上一层金辉,百姓与官员的送别场面泾渭分明,却又同样滚烫。
官员们立在栈桥上,福建巡抚吴之屏带着文武属官捧酒肃立,身后跟着捧着文房四宝的幕僚,那是要将毛承克的功绩写成碑记,嵌在厦门卫的城墙上。
泉州知府捧着一本厚厚的账册,是清点海盗赃物的明细,白银十七万两、胡椒五千担、苏木三千斤,每一笔都要请毛承克过目画押。
谢隆仪站在最前,腰间悬着 “厦门总兵” 腰牌,大概过不多久,他这块腰牌就要换一换了,扫除海寇的奏折已经送去了京城。
此刻他正指挥水师士兵将一些厦门“土特产”往“金州号”上抬,说是 “给伯爷压舱,路上遇着不长眼的,也好壮声势”。
而码头的另一侧,百姓们的送别则带着烟火气的温热。
穿粗布短打的渔民扛来晒干的鱼翅,说是 “给将军补身子”;
梳双丫髻的小姑娘举着用贝壳串成的项链,非要塞给毛承斗;
最前头的老妇人牵着个虎头虎脑的孩童,那孩子手里攥着块木炭,在 “金州号” 的船板上歪歪扭扭画了个笑脸,引得甲板上的士兵们都笑出了声。
毛承克站在舰桥,看着这两拨人。
官员们的礼仪固然周到得挑不出错。
然而百姓们的送别却更加的发自内心和真诚。
他让赵守忠取来两匹从海盗窝里缴获的绸缎,扔给码头上的百姓:“分了做件新衣裳,下次我们回来,还吃你们的鱼丸。”
汽笛长鸣时,官员们齐齐躬身送行,百姓们却追着船跑,直到 “金州号” 的烟囱成了海平面上的小黑点,还能听见岸上隐约的欢呼。
船行三日,进入广东海域。
毛承斗趴在船舷边,看着海水从碧绿变成靛蓝,突然指着远处的船队喊:“哥,那些船在摇旗!”
十几艘挂着 “广” 字旗的沙船正列队等候,为首的官船飘着 “总兵府” 的旗号。
原来是广东总兵陈谦提前得到福建那边送来的消息,带着手下在此迎候毛承克一行。
当他们登上 “金州号”,刚踏上甲板就咋舌就你是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伯爷这船,真是铁打的?俺用刀划了下,竟连印子都没有!”
看了他们这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模样,毛承斗忍不住放声大笑。
陈谦带来了广东沿海的海图,还有一筐新鲜的荔枝:“前几日接到谢总兵的信,说您要往琼州去。”
毛承克点头,“没错,本爵本不想叨扰沿途地方,想不到还是惊动了你们。”
陈谦忙摆手道,“伯爷看您说的哪里话?您能来咱们岭南就是天大的面子,何来叨唠一说!”
毛承克见他会说话,心中也甚是高兴,俩人又寒暄了一阵。
这时他突然心念一动,“广东海域可还安宁?”
他是想着,来都来了,要不顺手抢两个海盗补也不处白来,之前在福建他可是尝到打海盗的甜头了。
哪知陈谦似乎就在等他问这句话一般忙点头回答,
“回伯爷,有的,就在涠洲岛上,那边有伙海盗占了岛,专抢往安南去的商船,俺们剿了三次都没成,您正好顺路,不如顺手给收拾了。”
本来是想让陈谦帮忙带着路去发笔财,哪知道自己竟然可能早就被人给惦记上了,毛承克一时到是有点无语。
不过也所谓了,大家各取所需就好了。
毛承克剥开颗刚送上船的新鲜荔枝,果肉的甜汁溅在手上:“那就去看看吧。”
然而陈谦却说,“不急,两广总督张镜心张大人已经为伯爷备好接风宴,等休息好后再去剿匪不迟。”
毛承克一想也是,长途舟车劳顿的,剿匪不急不于一时,于是便同意了他的提议,决定先去广州城里落个脚再做打算。
广州府的接风宴摆在临水的画舫上,琉璃灯映着珠江的水波,将满桌的岭南珍馐照得透亮。
两广总督张镜心穿着石青色蟒袍,举杯时袍角扫过案几,带起一阵淡淡的檀香,那是只有内廷御赐的贡香才有的味道。
“伯爷远道而来,老夫无以为敬,” 张镜心的声音带着丝北方人的豪爽(河北人),指了指盘中的烤乳猪,
“这是番禺名厨的手艺,用的是刚满三月的香猪,配着本地的荔枝蜜烤的,您尝尝。”
毛承克刚夹起一块,坐在对面的广东巡抚李栖凤突然笑了:“总督大人倒是会享福,上个月潮州府报灾,说是饿死了三十多户百姓,您这儿的乳猪却还蘸着蜜吃。”
画舫里的气氛瞬间僵住。
张镜心的脸色沉了沉,手里的象牙箸在盘沿轻轻一磕:“李大人这话就偏颇了。救灾的粮款早就拨下去了,倒是你分管的盐课,这个月又短了两万两,莫非都填了私囊?”
李栖凤猛地拍了下桌子,腰间的玉带撞得叮当作响:“张镜心你少血口喷人!盐课短少是因为海盗劫了运盐船,你当我不知道?那伙海盗的窝点,不就在你小舅子承包的沙田附近吗?”
毛承斗听得目瞪口呆,筷子上的乳猪肉队些掉在地上。
他偷偷看向哥哥,见毛承克正慢条斯理地用银签挑着燕窝,仿佛没听见两人的争执。
“伯爷莫怪,” 张镜心强压着怒气转向毛承克,“岭南之地民风彪悍,李大人性子急,说话直了些。”
李栖凤却不肯罢休,从袖中掏出一本账册扔在桌上:“直?总比某些人阳奉阴违强!这是去年海盗劫走的十三艘商船清单,有七艘都在总督大人的亲家名下,您说巧不巧?”
毛承克终于放下银签,目光在两人脸上转了一圈。
本来只是想来吃个席,没想到还吃出了个大瓜,现在难题到了他这边,这事他管还是不管?
张镜心的手指在案几上无意识地画着圈,李栖凤则梗着脖子,一副要当堂对质的模样。
毛承克笑了:“两位大人,本爵在福建时,谢总兵给我讲了个笑话。”
两人都愣住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讲笑话。
席间气氛一时变得诡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