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坐在原地，低头看了眼手表，此时九点五十六分。阳光从窗外斜照进来，缓缓落在他袖口的磨痕上，像是在提醒他时间在流逝。 他刚合上笔记本，还没来得及起身，几个穿着衬衫的年轻人就围了过来。
“同学，你刚才说得挺热闹。”其中一个戴眼镜的男人靠在桌边，“但你知道做一套能识别老人摔倒的系统，光传感器阵列就得多少钱吗？”
陈砚舟没动，也没抬头。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杯子边缘留下浅浅的唇印。“你们谁做过社区养老调研？”他放下杯子，翻开笔记本最后一页，“数据在哪？样本量多少？测试周期多久？”
周围安静了一瞬。
另一人冷笑：“我们是创业者，不是社工。市场决定方向，不是情怀。”
“江川市有十万独居老人。”陈砚舟看着对方，“这个数字每年涨六千。如果现在不做准备，三年后爆发问题，你们觉得政府会找谁买单？”
“那也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第三人插话，“产品要盈利，用户要付费。老年人不买账，再好的技术也是废铁。”
陈砚舟目光一沉，声音微微提高：“老年人群体消费能力有限，开发专门针对他们的功能就是浪费资源？你们企业是要生存要赚钱，可科技的意义不只是赚钱，更应该给弱势群体带来便利和保障。如果只盯着眼前利益，那永远做不出有温度的产品。”
那人扬了扬眉：“聪明人不做第一个吃螃蟹的。”
“螃蟹好吃。”陈砚舟直视着他，“可壳太硬，咬不动的人总想等别人先嚼碎——可等你进场时，市场早被瓜分完了，连汤都剩不下。”
人群微微骚动。有人皱眉，有人轻笑。气氛变得紧绷。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挤了进来。
“我觉得他的想法很有意思。”声音不高，但清晰。
众人回头。是那个戴黑框眼镜的男人，手里还拿着平板。他站到陈砚舟旁边，笑了笑：“赵阳，智慧养老项目组的。刚才你说启元智控的数据模型开放了，我查了一下，确实是上周刚上线的公共接口。”
陈砚舟抬眼看他。对方穿一件深灰夹克，袖口有些发毛，手腕上戴着一块老旧智能表，屏幕裂了条细缝。
“你用过那个模型？”陈砚舟问。
“试过。”赵阳点头，“我们团队拿它做了个简易预警模块，准确率目前不到七成。主要是语音识别部分拖后腿——老人说话慢，发音不清，方言重，系统经常误判。”
“用的是哪家的语音引擎？”陈砚舟追问。
“开源框架，自己调参。”赵阳苦笑，“商业方案太贵，我们预算有限。”
“有没有试过模糊匹配？”陈砚舟继续问，“比如把‘哎哟’‘啊呀’这种非完整语句也纳入触发词库？”
赵阳一愣，随即眼睛亮了些：“这倒没想过……你是说，不一定要听懂内容，而是捕捉异常语气？”
“对。”陈砚舟点头，“人在摔倒或突发不适时，第一反应往往是本能发声。哪怕听不清说了什么，只要声波频率和持续时间异常，就可以联动报警。”
赵阳沉默两秒，突然笑了：“有意思。我还以为你是来演讲的学生，结果比我们一线的人都想得细。”
他从口袋掏出一张纸片，递过来：“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二维码手写的，打印机坏了凑合用。”
陈砚舟接过。纸是普通的A4打印纸裁成的小方块，边缘不齐，墨迹有点晕染。他指尖轻轻划过二维码边缘，判断出是家用喷墨打印机打的，成本低，但用心了。
“你在哪个组？”他问。
“市里联合推的智慧养老试点，第三小组。”赵阳说，“主要负责居家安防模块。我们现在做的是一套语音控制灯光系统，目标是让老人不用摸开关也能照明。”
“听起来基础。”陈砚舟说。
“但实用。”赵阳接得快，“夜里起床最怕黑。一脚踩空，人就完了。我们加了个移动感应，人一起床，走廊灯自动亮，亮度渐变，避免强光刺激。”
陈砚舟点头：“逻辑没错。问题是，怎么保证系统不会误触发？比如宠物走动、风吹窗帘？”
“用双传感器验证。”赵阳答，“红外+微波，同时检测才启动。我们还在测试阶段，样本量不大，只有三十七户老人家里装了原型机。”
“三十七户太少。”陈砚舟说，“不足以覆盖不同居住环境。老小区楼板薄，声音传导强；新公寓隔音好，但空间结构复杂。单一数据源容易偏差。”
赵阳盯着他看了两秒：“你真做过调研？”
“看过报告。”陈砚舟没多解释，“你们硬件选型用了哪款主控芯片？”
陈砚舟微微皱眉，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思索片刻后说：“ESp32虽然便宜功耗低，但算力弱确实是个大问题。我之前了解过有一款国产芯片，性能比ESp32强不少，价格也不算高，就是市场应用还不是很广泛，不过稳定性经过了一些项目验证还不错，你们有没有考虑过？”
赵阳眼睛一亮，赶忙凑近说道：“真的吗？我们之前确实被算力问题困住了，你能详细说说这款芯片吗？”
“是RK2108。”陈砚舟说，“支持本地语音预处理，内置神经网络加速单元，适合边缘计算场景。虽然生态不如ESp32丰富，但文档齐全，社区也有一定活跃度。关键是——它能在离线状态下跑轻量级AI模型，这对你们应对断网情况有帮助。”
赵阳快速在平板上记下型号，语气激动：“这正是我们需要的！可采购渠道呢？代理商难找吧？”
“我可以帮你联系。”陈砚舟说，“认识一个做嵌入式方案集成的朋友，他们代理这款芯片，还能提供技术支持。”
赵阳深吸一口气，像是看到了希望：“太好了……我们现在的算法优化也卡住了。比如声音特征提取这块，每次更新模型，准确率波动太大，根本没法稳定上线。”
“是不是训练集太单一？”陈砚舟问，“有没有加入不同年龄、性别、方言背景的老人录音？还有环境噪音模拟？比如电视声、钟表滴答、冰箱启动这些日常干扰。”
“有尝试加入，但数据量不够。”赵阳叹气，“采集真实语音涉及隐私，很多家属不同意录音授权。我们只能靠志愿者模拟，效果差很多。”
“可以试试合成数据增强。”陈砚舟建议，“用GAN生成带噪的老人语音样本，再混合真实片段做迁移学习。我在一篇论文里看到过类似方法，在医疗语音识别中提升了12%的鲁棒性。”
赵阳眼神震动：“你还看AI领域的论文？”
“跨学科才有突破。”陈砚舟淡淡道，“技术不能闭门造车。”
这时，茶歇区广播响起：“各位嘉宾请注意，十分钟后将进入下半场议程，请尽快返回主会场。”
人群开始移动。刚才围上来的人陆续散开，有人边走边议论，有人说“听着挺玄乎其实不落地”，也有人说“这学生有点东西”。
赵阳没动。他站在原地，看着陈砚舟：“你叫什么名字？”
“陈砚舟。”
“陈砚舟……”赵阳重复了一遍，“你不是普通学生吧？这些思路不像课堂上学来的。”
“我是经济系的。”陈砚舟平静地说，“但我觉得技术和商业不能分开看。再好的产品，没有可持续的模式，迟早崩。”
赵阳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有意思。一般人要么只谈技术，要么只算成本。你能把两边串起来。”
他顿了顿：“要不要找个时间详细聊聊？我觉得我们可以合作。”
陈砚舟没马上答应。他看了看手中的纸片，又看向赵阳的眼睛。
“你现在最缺什么？”他问。
赵阳一怔，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
“缺人。”他老实说，“懂技术的不愿来，嫌待遇低；愿意来的又不够专业。管理也乱，项目进度没人盯，测试数据没人整理。我一个人又要写代码又要汇报，快撑不住了。”
陈砚舟点头。他在心里快速过了一遍系统之前推送的信息——赵阳所在项目组近三年人员流动率高达百分之六十八，经费审批延迟平均四十三天。
“你们组长是谁？”他问。
“李主任，退休返聘的老工程师。”赵阳叹气，“经验丰富，但不懂现代开发流程，也不太管细节。”
陈砚舟合上笔记本，塞进双肩包。
“明天下午三点。”他说，“我在图书馆三层东侧自习区等你。带你们最近三个月的测试日志和硬件清单。”
赵阳愣住：“你这是……要帮我们？”
“不是帮。”陈砚舟拉上包链，抬头看他，“是看看值不值得合作。如果你连基本数据都拿不出来，那就没必要再见面了。”
他转身离开，脚步沉稳。阳光依旧斜照，映在他背包一角露出的文件封面上，隐约可见标题：《城市老龄化趋势与智能适老产品可行性分析》。
赵阳低头看着手中的平板，重新打开那份停滞已久的系统架构图。这一次，他的手指没有停在“云端分析模块”，而是缓缓移向了“本地决策引擎”一栏，重重地点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