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屋内静谧无声,只有那柱“凝神香”孜孜不倦地散发着清冽的香气,烟雾袅袅,大部分都被田尹若有若无的呼吸带入鼻腔。梁溪已被梁菱安排去隔壁竹屋休息,连日奔波和心神紧绷,她也确实到了极限。
梁菱悄无声息地回到田尹身边,看了眼香药,尚余一半。她蹲下身,动作轻巧地拔出了刺在田尹头顶和心脉附近的几根关键金针,随后纤纤玉指再次搭上他的腕脉,屏息凝神,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突然,躺椅上的田尹身体猛地一颤,眼皮剧烈抖动了几下,豁然睁开!
然而,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平日的深邃或失控时的暴戾,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底层小人物般的迷茫、怯懦和深深的自卑。他看向近在咫尺、容颜俏丽的梁菱,眼神像是一个终日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屌丝”猝然见到了遥不可及的女神,既有不敢直视的闪躲,又掺杂着一丝压抑不住的、近乎猥琐的兴奋光芒。
但这状态仅仅维持了一瞬!
他眼神骤然一变,怯懦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玩世不恭、带着几分邪气的浪子姿态,嘴角勾起一抹轻佻的弧度,仿佛下一秒就要说出什么撩人的话语。
未及开口,眼神再变!这一次,他目光变得温和而深邃,姿态优雅,俨然一位教养良好的绅士,只是那绅士的外表下,眼神深处似乎隐藏着审视与计算。
紧接着,他又像是遇到了同行知己,脸上露出热情而专业的笑容,开始用某种晦涩的中医术语或者他掌握的某种高深知识,对着空气(或者说对着梁菱)侃侃而谈,言语间透露出对某种领域极深的造诣。
梁菱冷静地观察着,如同一个置身事外的科学家记录着实验现象。她看到田尹的人格如同走马灯般飞速切换:有她从未见过,但根据梁溪提供的情报可以对应的——属于亿万富豪的沉稳霸气;有正人君子的温文尔雅;有医术精湛者的专注严谨;但更多的,是梁溪未曾提及的,仿佛来自社会各个阴暗角落或极端个体的碎片:自卑猥琐的屌丝、放荡不羁的浪子、蛮横凶狠的流氓、冰冷无情的杀手……
更令人心惊的是,这些人格不仅仅是神态和气质的模仿,他们的言语、甚至偶尔流露出的细微专业习惯(比如杀手人格下意识模拟的持枪手势,流氓人格口中的黑话),都透着一股令人信服的“专业感”,甚至在某些方面显得高深莫测。
“这就是‘离魂癫’症吗?”梁菱低声自语,俏丽的脸上非但没有惧色,反而露出一丝极感兴趣、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奇玩具般的笑容,“好像……很有意思。”
她不再犹豫,看准时机,出手如电,将刚才拔下的那几根金针,以不同的深浅和手法,再次精准地刺回原位!
针落,人静。
田尹眼中纷繁复杂的神采如同被强行掐断的电流,瞬间熄灭。他身体一软,再度陷入沉睡之中,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悠长,只有身上那密密麻麻的金针,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是何等诡异。
梁菱站起身,看着沉睡的田尹,眼神闪烁,若有所思。师傅留下的这个“病人”,远比她预想的还要复杂和……有趣。这场治疗,恐怕不会那么顺利,也绝不会枯燥了。
梁菱离开治疗竹屋后,并未直接回房休息,而是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另一间存放着大量医书和笔记的竹屋。她点燃一盏油灯,昏黄的光晕照亮了一排排古旧的线装书和她的手写札记。她的目光扫过书架上那些记载着各种疑难杂症和奇门针法的典籍,最终落在了一本名为《金针固魂术精要》的孤本上。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书脊,眼中闪烁着一种混合着狂热与冷静算计的光芒。
“这么难得的实验体,”她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竹屋里显得格外清晰,“如果一下子治好了,是不是太可惜了!”
她回想起过去几年,自己只能在一些小动物,或者偶尔寻来的、病症轻微的村民身上练习这门师傅秘传的“金针固魂术”。虽然师傅都夸她天赋异禀,青出于蓝,但终究缺乏一个真正能让她施展全部所学、验证其极限的“材料”。
“老师的绝学——金针固魂术,我已经在那些普通的实验体上练习了七八年……这次这么好的机会,我是不是应该……真正试下?”一个危险的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滋生。田尹体内那纷繁复杂、强度各异的人格碎片,简直是为测试“固魂术”在不同精神冲击下的稳固性而量身打造的完美样本!
是恪守医德,尽快祛除病邪?还是……借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将师傅的绝学推向一个连师傅都未曾企及的高度?梁菱的嘴角,勾起一抹与她年轻俏丽面容极不相符的、深沉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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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的治疗,或者说,一夜的“观察”与“初步测试”,过去。
当田尹再次醒来时,窗外已是天光微亮。他发现自己身上的金针已经全部被取下,身体虽然依旧有些虚弱,但脑海中那些喋喋不休、争吵不休的声音确实减弱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时刻撕扯着他的意识。只是那种源自心底的疲惫感,挥之不去。
梁溪一直守在一旁,见他醒来,连忙将梁菱早已准备好的、清淡的早餐端了过来。那是一些本地特色的粥点和药膳。
“谢谢。”田尹道谢起身,感觉精神状态确实好了不少,至少那种随时可能失控暴走的恐慌缓解了许多。然而,当他尝试吃东西时,问题又出现了——食物入口,依旧味同嚼蜡,仿佛吃的不是东西,只是完成一个机械的动作。这是“离魂癫”导致的“食无味”依旧存在。而一想到昨夜可能发生的种种,以及体内潜藏的那些混乱人格,烦躁、郁结的情绪依旧会不受控制地翻涌,这是“七情厥”未除的迹象。他只能凭借意志力,强迫自己将食物硬咽下去,以维持基本的体力。
这时,梁菱走了进来,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神情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与专业,仿佛昨夜那个在藏书室里眼神狂热的女子只是幻觉。
“感觉如何?”她例行公事般问道。
“好了一些,多谢菱姑娘。”田尹点头致意。
梁菱检查了一下他的脉象和瞳色,淡淡道:“七情厥与离魂癫,症结虽同源,但表现各异,治疗需分先后,循序渐进。昨晚只是初步稳定了你的神魄,压制了最躁动的部分。接下来需要进行前期的固本培元,调和气血,为最终的‘固魂’治疗打下基础。等前期治疗完成,我们再继续最终的治疗方案。”
她的解释合情合理,听起来完全是一位负责任医者的安排。
“有劳菱姑娘费心。”田尹再次道谢,此刻的他,只能将希望寄托于这位神秘的女子和她背后那位未曾露面的三叔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