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回头!
在下达命令的同时,他猛地将手中那杆长枪狠狠掷出,长枪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直接将前方一名试图组织人手反扑的鞑子军官钉死在地上!
随即,他看也不看战果,反手就从马鞍上摘下了那张黑漆大弓!
他摘弓、搭箭、撒放,三个动作快得几乎连成一体,旁人只听见弓弦一声闷响,箭已出手!
一支狼牙箭,带着尖啸,精准地射进一名正挥刀砍向方强的鞑子眼眶!那鞑子身体一僵,眼眶里炸开一团血花,手中的弯刀无力地滑落。
陈延祚没有停顿,手臂稳定而快速地重复着射击的动作!
“嗡!”
“嗡!”
“嗡!”
每一声弓弦响,都必然会有一名冲在最前面的鞑子应声落马!
那些已经跟着他冲破第一道防线的明军骑兵,听到命令,也瞬间反应过来!他们纷纷勒住战马,侧过身,摘下角弓,对着陷入苦战的右翼友军侧后方的鞑子,拉开了弓弦!
一瞬间!
数百支羽箭,形成了一片不大,却致命的箭雨,兜头盖脸地砸进了正杀得兴起的鞑子骑兵阵中!
“噗!噗!噗!”
箭矢入肉的声音,密集得让人头皮发麻!
正在疯狂冲击的鞑子,被这突如其来,来自侧后方的打击,打得措手不及!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
就是这一滞,为陷入绝境的右翼,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撤!向中军靠拢!”
方强抓住这个机会,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
右翼残存的骑兵,付出了近百条人命的代价后,终于从血肉磨盘中暂时抽身,狼狈地向着主队靠拢。
将两筒剩下的二十几支箭高强度射完,即便是陈延祚,也感到右臂传来一阵阵火烧火燎的酸痛。
他将大弓往旁边一挂,重新抽出佩刀,对着所有人发出了怒吼。
“向朔州城冲!”
不能停!绝不能停!
队伍重新汇合,再次像一把尖刀,朝着朔州城的方向,亡命狂奔!
身后的喊杀声渐渐远去,似乎暂时摆脱了追击。
然而,还没等众人从刚才的血战中缓过神来,还没等那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在心底发酵。
绝望,再次降临。
左前方的地平线上,又一支鞑子骑兵,幽灵般冒了出来!黑压压的一片,卷起漫天烟尘,死死地堵住了他们最后的生路!
完了!
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看着那支新的敌军,陈延祚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看来,今天没那么容易杀出去了!”
他喃喃自语。
一瞬间,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孔在他脑海中闪过。
一张,是离京前,爷爷泰宁侯陈良弼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白发苍苍的老侯爷,死死抓着他的手,浑浊的老眼里满是哀求和不舍。
“祚儿啊…你父亲死得早…大房就你这一根独苗……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让爷爷……可怎么活啊!”
另一张,是己巳破虏庆功宴上,身披金甲的皇帝陛下那张带着赞许的脸。与他撞碗,重重拍着他的肩膀赞许道:
“骁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
爷爷的不舍,陛下的期盼!
陈延祚眼中的那一丝苦涩,瞬间被一股滔天的豪情与决绝所取代!
他,是泰宁侯的嫡孙!
他,是天子亲军的将领!
他,是大明的指挥使!
他可以战死,但绝不能辱没门楣,更不能辜负圣恩!
“哈哈哈……”
陈延祚忽然放声大笑,那笑声中,充满了无所畏惧的疯狂!
他猛地举起手中那柄沾满了敌人鲜血与脑浆的佩刀,刀尖直指前方那片新的,黑色的浪潮!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振聋发聩的怒吼!
“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七个字,如同一道煌煌天雷,狠狠劈进了周围每一个亲兵,每一个将士的心里!
许平安浑身一震,他呆呆地看着前方那个状若疯魔的背影,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他娘的!
干他娘的!
能跟着这样的主帅,死在冲锋的路上,值了!
他同样举起了手中的雁翎刀,用嘶哑的喉咙,跟着咆哮起来!
“虽千万人,吾往矣!!!”
一千多名骑兵,被这股悍不畏死的疯狂所感染,他们齐声呐喊!那声音汇成一股洪流,将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疲惫,所有的绝望,都冲刷得一干二净!
陈延祚调转马头,将那颗狰狞的头颅对准前方新的敌阵,高高举起。
他身后的千余残兵,也随之转向,组成一个残破却决绝的攻击阵型。
陈延祚看着前方那片黑色的浪潮,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最后一个字:
“杀!”
最后一个字,从陈延祚的喉咙里挤出,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
他身后,仅剩的千余骑兵胸中那团名为恐惧的火焰,被一句“虽千万人,吾往矣”彻底浇灭,取而代之的,是焚尽一切的疯狂!
疲惫?伤痛?
在这一刻,都被滚烫的血液冲刷得一干二净。
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
杀!
“杀——!”
许平安跟着咆哮,他手中的雁翎刀早已被凝固的血浆裹成一根暗红色的铁棍,每一次挥动都沉重无比。
可他不在乎。
他只知道,跟着前面那个状若疯魔的指挥使,冲!
冲过去,活!
冲不过去,死!
就这么简单!
两股黑色的洪流,在这片被鲜血浸透的枯黄大地上,以一种决绝到惨烈的方式,狠狠撞在一起!
没有震耳欲聋的巨响。
撞击的瞬间,许平安只听到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那是人骨与马骨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同时碎裂的声音。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左前方的一名同袍,连人带马被撞得离地飞起,身体在半空中拧成一个诡异的麻花,随即被后方涌上的无数只马蹄踏进了冰冷的泥土里,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
鲜血溅射开来,温热的液体糊住了他的眼睛。
对面的鞑子显然也没想到,这支看起来随时都会崩溃的残兵,竟能爆发出如此不要命的冲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