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开始剧烈地震动!
一阵比金军骑兵冲来时更加狂暴、更加密集的马蹄声,正从东北方向席卷而来!
那声音沉闷如雷,整片丘陵都在呻吟。
正在指挥围剿吴三桂的金军甲喇额真,猛地回头。
他的瞳孔骤然一紧!
视线的尽头,漫天烟尘之中,一面血红的“朱”字大旗,正在风中疯狂舞动!
数千名关宁铁骑,正以排山倒海之势,狂飙而至!
是朱梅!
徐允祯派出的援军到了!
“该死!”
那甲喇额真脸色煞白,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咒骂。
明军的反应,怎么会这么快!
他再也顾不上去围剿吴三桂那支已然崩溃的残兵,猛地吹响了牛角号。
“呜——呜——”
尖利刺耳的撤退号声,响彻战场!
正在围攻的建奴骑兵听到号令,动作整齐划一,立刻拨转马头,向着他们的主将靠拢,重新汇集成一股亡命的洪流,朝着正北方向狂奔!
“狗杂种!哪里跑!”
朱梅那雷霆般的暴喝,远远传来。
他一马当先,冲在最前,一眼就看见了正在收拢队伍逃窜的建奴、狼藉的战场,以及被凿穿得七零八落的吴三桂所部。
他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给老子冲!”
“一个都别放过!”
四千关宁铁骑,如出闸的洪水,带着滔天的杀意,狠狠咬了上去。
与此同时,终于摆脱了无主战马纠缠的吴襄,也带着本部兵马,从后方赶来。
吴襄看着浑身浴血,盔甲上甚至还挂着碎肉的儿子,嘴唇哆嗦了一下。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个动作。
他重重一掌,拍在吴三桂的肩膀上。
“好小子!”
随即,他的目光转向那些仍在燃烧的粮车,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他连忙指挥收拾战场,追杀的任务则完全交给了侧翼杀到的朱梅。
建奴虽然改了方向,却还是向北。
此时朱梅所部恰好插进建奴的斜后方!
然而,建奴骑兵的韧性,远超预料。
他们亡命奔逃,弃车保帅。
一队队骑兵交替掩护,不断回身放箭,用精准的骑射袭扰着追兵,拼死迟滞着明军的速度。
他们的骑术太精湛了。
在复杂的丘陵地带,依旧能保持着惊人的高速和严整的队列。
双方一追一逃,转眼间便拉开了数里。
朱梅猛地勒住战马,坐骑人立而起。
“停!”
他死死盯着前方渐渐消失在地平线尽头的那一抹黑线,胸膛剧烈起伏,最终还是不甘地放弃了。
穷寇莫追!
再往前,就是大凌河城下,是皇太极的大营范围。
若是中了埋伏,他们这七千骑,一个都回不去!
率队回到吴襄所处的位置,他看着那片被鲜血浸透的战场,看着那些依旧在冒着滚滚黑烟的粮车,一张脸阴沉得骇人。
这一仗,他们胜了。
击退了建奴的突袭,保住了大部分粮草。
可所有人的心里,都堵着一块巨石,压得人喘不过气。
就像一记重拳,狠狠地挥出,却打了个空。
清点战损的军报,很快送到了吴襄和朱梅的面前。
吴三桂所部两百斥候,战死一百三十七人,重伤四十余,几乎全灭。
吴襄本部,在最初的混乱和追击中,伤亡近两百。
建奴一开始的抛射火箭,保持着极佳的距离控制,明军原地反击的弓箭和火铳并未对其造成太大的伤害。
全靠吴三桂所部拼死对冲,迟滞了建奴的逃窜路线,随后朱梅所带的骑兵狠狠切了其后侧一刀。
此战共杀敌九百八十余人。
从双方战损来看,似乎是场大胜。
可真正的损失,不在这里。
“粮草……被烧了近两成。”
一名负责辎重的参将,声音干涩,脸上满是死灰。
“火油、火药、箭矢等军械,损失一成半。”
两成粮草!
这批粮草,是两路大军在此地长期对峙的命根子!
现在,被一把火烧掉了五分之一!
这意味着,他们后续的补给线,将变得无比脆弱,随时可能被建奴骑兵再次突袭!
朱梅的拳头,捏得骨节发白。
他一拳砸在身旁的马车车轮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他娘的!”
吴襄的脸色,同样难看到了极点。
他看着那个还在默默包扎伤口的儿子,又看了看那些被烧成焦炭的马车,一种彻骨的寒意从心底升起。
皇太极,到底想干什么?
派出近两千最精锐的骑兵,不惜代价,长途奔袭,甚至扔下两千匹战马,就为了烧他们两成粮草?
这代价,太大了!
这笔账,不对!
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吴襄猛地抬起头,和朱梅对视了一眼。
两位久经沙场的老将,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抹深不见底的惊悸。
“试探。”
朱梅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不止。”吴襄沉声接道,“他在逼我们!”
逼我们什么?
朱梅的脑子飞速转动。
“粮草受损,军心必乱……”
“他这是在逼我们……主动去攻他大营!”
好恶毒的算计!
这是阳谋!
皇太极把一个血淋淋的陷阱,明明白白地摆在了你的面前。
粮草被烧,长期对峙的资本被大幅削弱。
现在,明军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趁着现在兵力雄厚,士气未泄,主动出击,去冲击建奴那经营数日、早已如同铁桶的包围圈!
但这,正中皇太极下怀!
要么,就是咽下这个哑巴亏,继续固守。
可粮草的缺口,就像一道不断流血的伤口,时时刻刻提醒着每一个人:他们的补给线,随时会断!
这仗,打得太憋屈了!
“立刻派人,将此地战况,火速报知军门!”
吴襄的声音嘶哑。
“全军整队,继续前进,与军门汇合!”
明军大营。
徐允祯接到军报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斥候的汇报,从长山遇袭,到吴三桂死战,再到朱梅驰援,最后是粮草的巨大损失。
大军压境,派精锐骑兵烧粮……这是在报复我烧他的田吗?
“军门!建奴欺人太甚!”
“末将请战!与他们决一死战!”
“对!何惧一战!”
帐内,群情激奋!
被人在家门口放了一把火,还烧掉了吃饭的家伙,这口气,谁能咽得下?
“都给我闭嘴!”
徐允祯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主将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那巨大的沙盘前。
沙盘之上,山川河流,营寨壁垒,纤毫毕现。
徐允祯的眼神看着代表着长山的那片区域上。
帐内,只剩下呼吸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的身上,等待着这位主帅的雷霆之怒,或是下一步的军令。
良久。
徐允祯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帐内每一位面带愤懑的将领。
他的脸上,没有愤怒。
“诸位只想一想。”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似乎在抚平众将士心中的急躁。
“皇太极,付出近千骑精锐的性命。”
“在战场上,留下了近两千匹上好的战马。”
“就是为了烧掉我们两成的辎重。”
“他赚吗?”
这个问题,让所有人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