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靠在龙椅上,看着面前这三位大明最有权势的亲王,他们已经从最初的震惊,转变为一种对这宏大布局的狂热认同。
“三位既然都觉得此策可行。”
朱由检缓缓站起身,踱步到三人面前。
“宣桂王朱常瀛,秦王朱谊漶。”
“今日,朕与诸位亲王一起用膳。”
“用膳之后,完善一下此事的章程细节。”
次日,雨还在下。
乾清宫内,几把紫檀木的大椅呈八字排开。
兵部尚书孙承宗,满脸风霜,眉头紧锁。
辽东局势刚稳,河南又出大乱子,作为内阁首辅,他这两天几乎没合过眼。
户部尚书袁可立,眼窝深陷。
国库里的银子虽然还有结余,可吃过苦的他,更知存银不易。河南要赈灾,山西陕西新设工厂到处都要用钱,辽东要赏功,草原要建城。处处都是吞金的巨口,他愁得头发又白了几根。
礼部尚书徐光启神色凝重,他不仅管礼部,还兼着农政司的事,深知天灾之后必有流民,流民一多,便是动乱的根源。
工部尚书范景文,倒是精神尚可,工部如今事事顺利,天工城建的热火朝天,专款专用,也不用跟户部扯皮。
英国公张维贤,老神在在。
他深知不可久握重兵,多次向皇帝请辞京营总戎的职位,都被否了。他现在唯一的念想,便是皇帝之前提过一嘴的,将来要让他挂帅北征,哪怕战死沙场,亦是武人最好的归宿。
往日里议事,大家都是站着。
今日皇上不仅赐了座,还上了最好的雨前龙井。
这反常的恩宠,让几位老臣心里直打鼓,总觉得有种不安。
“诸位爱卿,尝尝。”
朱由检端着茶盏,脸上挂着温煦的笑意。
“这是南边刚贡上来的新茶,雨天喝,最是润肺。”
兵部尚书孙承宗捧着茶盏,入手温热。
他陪着这位年轻的皇帝一路走来,深知其杀伐果断的性情。
突然的温和,必有深意。
尤其是昨日,皇上召集亲王入宫,密议了整整三个时辰。
“谢陛下。”
众臣谢恩,小心地抿了一口。
“好茶。”工部尚书范景文是个直肠子,也是皇上的死忠,真心实意地赞了一句。
朱由检放下茶盏,目光在几人脸上缓缓扫过。
“朕常想,诸位爱卿都是国之栋梁,为了大明江山,夙兴夜寐,头发都熬白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体恤。
“朕,心不忍啊。”
礼部尚书徐光启和户部尚书袁可立年纪最大,闻言感动得眼眶微红:“为君分忧,乃臣子本分,臣等不敢言苦。”
“哎,光说不练,是假把式。”
朱由检摆了摆手,身子微微前倾,抛出了那颗裹着蜜糖的炮弹。
“朕决定,为我大明百官,立一套‘致仕恩养’之法。”
“不能让朕的功臣们,为国流了汗,到老了,还要为生计流泪。”
几位阁老都是一愣。
致仕恩养?
朱由检不紧不慢地将昨日与宗亲们商定的方案,娓娓道来。
“凡在....满五年.....满十年......满二十年致仕者,其致仕之日,官升一级,恩养终身。”
户部尚书袁可立手中的茶盏盖子,失手掉落在金砖上,摔得粉碎。
他顾不得失仪,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皇帝,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要把祖宗基业都败光的疯子。
终身俸禄?!
他那颗为国库操碎了的心,仿佛被人用手狠狠攥住,疼得他指尖都在发颤。
这得多少银子?!
其余众人则是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徐光启那双浑浊的老眼,倏然亮起。
升一级!
对于他们这些已经位极人臣的阁老来说,再升一级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三公三孤之位,近在眼前!
甚至意味着死后有机会配享太庙,得到皇帝亲赐的谥号!
这可是活着就能预见,能载入史册,光耀门楣的极致哀荣!
是多少读书人皓首穷经,魂牵梦绕的终极目标!
范景文激动得满脸通红,直接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跪倒在地,声音都在发颤:
“陛下仁慈!真乃千古未有之圣君啊!”
他这一跪,其他人也坐不住了,纷纷起身下拜。
“陛下隆恩,臣等万死难报!”
山呼万岁声中,只有袁可立还保持着一丝属于户部尚书的、对数字的绝对清醒。
皇上画的饼再大再香,也得有面粉才能烙出来!
“陛下……”
袁可立硬着头皮,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此乃天大之仁政,然…国无三年之蓄,曰国非其国也。今府库虽稍有充盈,然天灾频仍,九边饷需浩大,无一不是巨万之费。伏望陛下效法祖宗,樽节用度,务蓄积以备不虞,此方是社稷之福也!”
户部尚书的一段话,把众人的火热浇灭。
是啊。
钱呢?
没钱,这一切都是镜中花,水中月。
朱由检看着袁可立,脸上的笑容却更加灿烂了。
“袁爱卿说得好。”
他重新坐回龙椅,双手交叉放于腹前,好整以暇。
“既然是朝廷要恩养百官,那这笔恩养的钱……”
“自然,也该由百官自己来出!”
众臣咀嚼着这句话,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朱由检收起了所有笑意,脸色变得严肃。
“朕要重新推行‘一条鞭法’!”
“并且,这一次,要更加彻底!”
殿内只剩下皇帝的声音。
“废除一切优免!”
“官绅一体纳粮,摊丁入亩。”
如果说刚才的“致仕恩养”是天降甘霖,那么此刻的“一体纳粮”便是晴天霹雳。
四位阁老,除了英国公张维贤外,其余三人,皆是脸色煞白。
废除一切优免,官绅一体纳粮!
这是要挖天下读书人的根!
这是要与全天下的士绅为敌!
“陛下!万万不可啊!”
徐光启第一个反应过来,这位七旬老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太祖定制,优待士人,此乃国朝养士二百余年的根本!若贸然废除,必失天下士心,国本动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