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他停在自己的床边,却没有立刻坐下。而是背对着安尔艾斯,开始……脱外套。
动作一如既往的利落,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但在这个寂静的、刚刚发生过亲密接触的夜晚,这个平常的动作却莫名带上了一种强烈的、属于成年雄性的侵略感和……难以言喻的性感。
安尔艾斯的呼吸瞬间屏住了。
外套被脱下,搭在椅背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里面是贴身的深色工装背心,清晰地勾勒出陆锦恒流畅而结实的背部肌肉线条,以及那截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白皙脆弱的脖颈。
他没有转身,就那样背对着安尔艾斯,开始解腰带的金属扣。
“咔哒。”
清脆的声响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如同惊雷一样炸开。
安尔艾斯的喉咙发紧,狼耳朵不受控制地完全竖起,转向那个方向,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声响。他能感觉到自己脸颊的温度在急剧攀升,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中轰鸣。
这……这和他预想的不一样!
他以为的“进展”,是更多一点温柔的言语,或者至少是像刚才喂水那样、带着克制距离的触碰。而不是这样……这样毫无防备地、在他面前展露最私密一面的日常!
陆锦恒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行为带来的冲击。他褪下长裤,整齐地叠好放在外套之上,身上只剩下背心和一条及膝的军规短裤。修长有力的双腿在阴影中显得笔直,带着一种不经意的力量感。
然后,他终于转过身。
昏黄的灯光洒在他身上,银白的头发有些凌乱地垂在额前,减弱了几分平日的冷硬。冰蓝色的眼眸在转向床铺时,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安尔艾斯的脸。
安尔艾斯猛地闭上眼,假装已经睡着,甚至发出了一点轻微而均匀的呼吸声。但他颤抖的睫毛和根本无法放松的身体肌肉,彻底出卖了他。
陆锦恒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走到自己床边,掀开被子躺下。床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房间里陷入了彻底的寂静。只有两人似乎都刻意压抑着的呼吸声,交织在暧昧的黑暗里。
安尔艾斯一动不敢动,全身的感官却像雷达一样死死锁定着对面床铺的动静。他能听到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能感觉到对方身体躺下时带来的气流变化。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别装了。”
陆锦恒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令人心慌的沉默。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没有恼怒,也没有调侃,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安尔艾斯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尴尬地、慢吞吞地睁开眼,对上黑暗中那双仿佛能发光的冰蓝色瞳孔。距离有点远,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能感觉到那目光的注视。
“我……我没装……”他试图狡辩,声音干巴巴的,毫无说服力。
陆锦恒没有再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目光仿佛有实质的重量,压在安尔艾斯身上,让他无所遁形。他感觉自己像个被当场抓获的蹩脚演员,所有的精心策划和小心思都在对方平静的注视下化为灰烬。
就在安尔艾斯几乎要被这沉默和注视逼得想要坦白从宽时,陆锦恒却忽然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睡觉。”
依旧是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带着结束对话的意味。
安尔艾斯愣住了。
这就……完了?
没有斥责,没有追问,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就好像他刚才那些惊心动魄的内心戏和拙劣的表演,在对方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一种巨大的失落和委屈感瞬间淹没了安尔艾斯。比被直接拒绝更让人难受的,是这种彻底的、无视般的平静。
他是不是……真的只是想多了?副队做这一切,真的只是出于责任和同情?那些若有似无的温柔,那些片刻的松动,难道都是他的错觉?
陆锦恒背对着安尔艾斯,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黑暗中,他的视觉被剥夺,其他感官却变得异常敏锐。
“别装了。”
那三个字脱口而出时,连他自己都微微一惊。那声音里的平静是假的,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说出这话之前,他的内心经历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当安尔艾斯用那种带着脆弱和依赖的语气说“口渴”时,当对方温顺地仰起头,任由他托住后颈喂水时,当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中一眨不眨地望着他,里面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他不敢深究的情绪时——
有什么东西,在他以为坚不可摧的冰层下,猛烈地、彻底地炸开了。
那不是责任,不是愧疚。
那是一种更汹涌、更陌生、也更让他恐慌的东西。
所以,他几乎是带着一种自虐般的试探,背对着他,完成了一系列日常却私密的动作。他听到身后骤然屏住的呼吸,感受到那几乎凝成实质的、灼热的视线。
他知道安尔艾斯在看。
他知道对方没有睡。
那句“别装了”,与其说是拆穿,不如说是一种……失控边缘的确认。确认对方的注意力,如同自己一样,完全被彼此牵引。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他的注视而浑身紧绷?
为什么仅仅是一个后背的裸露,会让他产生一种近乎战栗的、被灼烧的感觉?
这些问题像滚烫的岩浆,在他冷静自持的表象下疯狂奔涌。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理智和分析能力,在这种完全陌生的情感面前,彻底失效了。
他不敢转身。
他怕一转身,看到对方眼中,映出自己此刻同样慌乱、同样不知所措的倒影。
于是,他只能选择用最笨拙的方式结束这场对峙——“睡觉”。
仿佛只要闭上眼睛,就能将一切躁动不安重新压回冰面之下。
安尔艾斯像一场不合时宜的、猛烈而持续的夏日暴雨,不由分说地冲击着他的堤坝。那些阳光般的笑容、那些笨拙的关心、那些小心翼翼的试探……正在一点点瓦解他赖以生存的孤独。
这太危险了。
依赖一个人,意味着将伤害自己的权力也交给了对方。
他承受不起再次失去的代价。
所以,就这样吧。
保持距离。退回安全线内。
他紧紧闭上眼,试图将所有的声音和感觉都屏蔽在外。可安尔艾斯身上那种独特的、带着阳光和荒野气息的味道,却固执地萦绕在鼻尖,比任何时候都清晰。
一种深沉的、源于骨子里的对亲密关系的恐惧和自我保护本能,像冰冷的锁链,将陆锦恒牢牢锁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陆锦恒以为这场煎熬将永无止境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极其缓慢、小心的窸窣声。
安尔艾斯似乎翻了个身,也变成了背对他的姿势。
然后,一切重新归于寂静。
他们背对着背,像两艘在黑暗海面上擦肩而过的船,最近的距离,却朝着相反的方向。
陆锦恒睁着眼,望着墙壁上模糊的光影,一夜无眠。
“为什么?”
他在心里无声地呐喊。
为什么偏偏是这只吵吵闹闹、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北极狼?为什么他的存在,会让自己坚固的世界开始地动山摇?
两种力量在他体内疯狂撕扯。一种是对温暖和靠近的本能渴望,另一种是根深蒂固的对失去的恐惧。
他像一只被困在玻璃罩里的飞蛾,看到外面诱人的光,却害怕撞击的疼痛和罩子破碎后未知的危险。
这一夜,格外漫长。
时间在寂静中一分一秒地爬行。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两张床之间的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冰冷的光带,像一条无法逾越的银河。
不知过了多久,天际渐渐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宿舍里的轮廓开始变得清晰。
安尔艾斯终于在精疲力尽和混乱的思绪中,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但睡得极不安稳,眉头紧紧蹙着,仿佛在梦中也在为什么事情烦恼。
陆锦恒却始终清醒着。当第一缕晨光勉强挤进房间时,他轻轻地、几乎无声地坐起身。他悄无声息地下了床,像往常一样开始整理内务。
当安尔艾斯被生物钟和手臂的钝痛唤醒时,天色已经大亮。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下意识地就先望向对面床铺——
已经空了。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像一块冷硬的豆腐干。
一股巨大的失落瞬间将他淹没。
他果然……还是躲着自己。
安尔艾斯有些颓然地躺了回去,望着天花板,心里空落落的。
就在这时,宿舍门被轻轻推开。
陆锦恒端着早餐走了进来。他换上了干净的队服,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冷峻模样,仿佛昨夜那个在黑暗中内心惊涛骇浪的人只是幻觉。
他将餐盘放在安尔艾斯床头的柜子上,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吃早餐。”
安尔艾斯愣愣地看着他,又看了看餐盘里的食物——依旧是精心搭配过的,适合伤员吃的软烂食物。
他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发紧,什么也问不出来。
陆锦恒没有看他,放下早餐后,便转身走向自己的书桌,拿起光屏,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他用冷漠重新筑起了一道墙,比之前更高,更厚。
安尔艾斯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昨晚的一切,难道真的只是一场梦吗?
他默默地坐起身,用没受伤的手拿起勺子,机械地开始吃早餐。味道很好,但他却食不知味。
两人之间,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状态,甚至……比最初更糟。
一种无声的僵局,在这间小小的宿舍里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