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斜照进基地仓库,在堆积的器材上投下长长的阴影。空气里弥漫着金属、机油和尘埃混合的独特气味。下午的任务是清点并整理新到的一批救援装备,这同样需要两人协作记录和搬运。
安尔艾斯沉默地跟在陆锦恒身后走进仓库,内心的惊涛骇浪尚未完全平息。上午凯西那一幕像一帧高清画面,反复在他脑海中播放,每一次重放都让心口的酸涩感加重一分。他不甘心,极度不甘心。凭什么?凭什么只有他被这样对待?
陆锦恒似乎完全不受影响,他已经拿起物资清单,开始核对第一批箱子上的标签。他站在一堆箱子前,身姿挺拔,侧脸在仓库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冷硬。
安尔艾斯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走了过去。他决定再试一次,用最正常、最无可指摘的工作态度。
“副队,这批是液压破拆工具组,清单上数量是十套。”他站在一个自觉非常“安全”的距离外汇报,声音尽量平稳。
陆锦恒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听到了。他的尾巴松弛地垂着,没有做出任何警告姿态。
安尔艾斯心里微微一动,难道……上午只是意外?或者副队的气消了?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半步,想帮忙清点箱子内部的组件。“我看看里面的配件齐不齐……”
就在他弯腰,手指即将触碰到箱盖卡扣的瞬间——
“啪!”
一声清脆的拍击声。陆锦恒的尾巴不知何时已经扬起,尾尖带着明显的不耐烦,重重拍打在旁边一个空置的木箱上,发出突兀的响声。
安尔艾斯的动作僵住。
陆锦恒缓缓转过头,冰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丝被打扰的、清晰的厌烦。“安工程师,”他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带着回音,“我说过,保持距离。”
又来了!安尔艾斯直起身,看着陆锦恒,一股火气混合着委屈直冲头顶。“副队!我只是在清点物资!这是工作!”
“我看得见。”陆锦恒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能将人逼疯的冷静,“或者,你觉得我连清点都需要别人凑到眼前来监督?”他微微挑眉,那抹冰冷的、近乎嘲讽的弧度再次出现在嘴角,“抱歉,我太小气了,习惯独立完成分内事。”
“小气小气小气!”安尔艾斯终于忍不住低吼出来,他向前逼近一步,琥珀色的眼睛里燃烧着挫败和愤怒的火焰,“除了小气你还会说什么?!你对凯西姐这样了吗?对其他队员这样了吗?为什么偏偏对我?!”他指着两人之间那无形的界限,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这根本就是赤裸裸的针对!”
面对他几乎是指控的爆发,陆锦恒的反应却平静得可怕。他甚至没有因为安尔艾斯的逼近而后退,只是那条尾巴瞬间进入了最高级别的戒备状态,毛发微膨,尾尖低伏,像随时准备发动攻击的毒蛇。
他静静地看着安尔艾斯,看着对方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和剧烈起伏的胸膛,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快的东西掠过,快得让人抓不住。然后,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冷,更清晰,一字一句,如同冰锥:
“是,又如何?”
安尔艾斯瞳孔骤缩,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掴了一掌,所有汹涌的情绪瞬间冻结在脸上。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陆锦恒,对方竟然……承认了?就这么干脆地承认了是在针对他?
巨大的失落和一种被彻底否定的疼痛感,像潮水般灭顶而来,让他一时间失去了所有语言。
整个下午,就在这种一方不断试探、一方坚决防御的拉锯战中缓慢流逝。安尔艾斯像是跟那套“小气”理论杠上了,他换着各种方式尝试靠近,搬运箱子时故意走得很近,递工具时手臂伸得老长,讨论技术参数时声音洪亮得像是怕对方听不见……而陆锦恒,则像一座配备了顶级防御系统的冰山,每一次都能精准地用尾巴划出界限,用那句万能的“我小气”将一切靠近意图挡回。他的耐心似乎无穷无尽,他的冷静仿佛坚不可摧。
夕阳西沉,将仓库的窗户染成一片橘红。最后一件装备登记入库。安尔艾斯感觉不仅仅是身体,连精神都疲惫不堪。他看着陆锦恒合上记录板,转身,再次准备以那种拒人千里的姿态离开。
一股强烈的不甘和破罐子破摔的冲动,混合着一下午积压的所有委屈、愤怒,还有那深藏的、不被接受的难过,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好吧,副队。”
安尔艾斯的声音突然响起,不再是之前的激动或试探,而是带着一种异常的、近乎认命的平静,甚至奇异地掺杂了一丝哄劝般的意味。
陆锦恒的脚步顿住,依旧没有回头,但那根一直处于戒备状态的尾巴,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安尔艾斯耸耸肩,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讨论晚上吃什么:“你说小气,那就小气。你是全世界最小气的雪豹,行了吧?小气得连点阳光都舍不得分给别人,小气得尾巴尖都不让碰一下,小气得……”他拖长了语调,目光落在陆锦恒紧绷的背脊上,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灼热的坦诚。
然后,他往前走了一小步,无视了那条瞬间进入炸毛预备状态的尾巴,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近乎无赖的、却无比认真的宣告:
“但我呢,”他指了指自己,嘴角勾起一个混合着无奈、自嘲和势在必得的复杂笑容,“在是个无赖的同时,又恰好是个‘变态’。”
陆锦恒的肩膀猛地一僵。
安尔艾斯像是没看见,继续用那种温和又欠揍的语气说道,目光紧紧锁着陆锦恒的背影,仿佛要穿透那层冰冷的铠甲:“专门喜欢些小气的,而且越小气我越喜欢。拧巴的,别扭的,把什么都藏在冷冰冰硬壳下面的……”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深沉的温柔,“特别是像副队这种,把‘小气’两个字写在脸上,实际上……”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满意地看到陆锦恒的耳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血变红。
“实际上,比谁都需要别人死皮赖脸凑过去的——最合我胃口了。”
空气瞬间凝固,连仓库里漂浮的尘埃都仿佛静止了。
陆锦恒猛地转过身,冰蓝色的眼眸里不再是纯粹的冰冷,而是燃起了被如此直白、如此“不要脸”的言论彻底点燃的火焰,羞愤和一种被说中心事的慌乱在其中疯狂交织,让他的脸颊也染上了绯色。他瞪着安尔艾斯,嘴唇翕动,似乎想斥责,想反驳,想用最冰冷的言语将这个口出狂言的家伙彻底冻结,但一时间,所有的词汇都卡在喉咙里,只剩下急促的呼吸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你……!”他最终只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波动而微微发颤。
安尔艾斯却笑了,不再是之前那种或痞气或装出来的笑,而是一种带着巨大满足、如释重负和无比坚定的、亮得惊人的笑容。他迎着陆锦恒几乎要杀人的目光,又不怕死地、一字一句地补充道:
“所以,副队,你尽管小气。你越小气,”他抬手,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心脏的位置,眼神认真得近乎虔诚,“我这里,就越痒痒。”
说完,他不再看陆锦恒的反应,仿佛完成了一场盛大的、孤注一掷的告白。
他深深地看了那双充满震惊和混乱的冰蓝色眼眸一眼,转身,迈着一种混合了轻松与决绝的步伐,率先走出了仓库,融入了门外渐沉的暮色里。
留下陆锦恒一个人僵立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脑子里嗡嗡作响,被那句“变态”、那句“最合我胃口”、尤其是那句“越痒痒”炸得一片空白,所有的冷静、所有的壁垒、所有的“小气”理论,在这一刻,似乎都被这枚直球打击得摇摇欲坠,濒临崩溃。
这一次,他似乎……真的遇到了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