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此时正穿着一件半旧的青色棉袄,领口磨出了毛边,沾着细碎的雪粒,站在树下冻得浑身微微发抖。
他看着宝玉卑微哀求的模样,看着黛玉清冷疏离的气场,眼底翻涌着怨毒与不甘——黛玉从前那般孤苦无依,任人拿捏,如今却能自立门户、风光无限;
而他身为贾府公子,却落得这般狼狈,连报复黛玉的资格,都显得那般卑微。
寒风卷着残雪,吹得贾环脸颊生疼,可他的心底,却渐渐升起一丝阴狠的算计。
他忽然想起了当年贾琏从江南回来后,私下与王夫人提及的那件事——林如海临终前,亲手将黛玉许配给宝玉,还将一块羊脂白玉掰成两半,一半给黛玉,一半让贾琏带回贾府交给宝玉,托付贾琏促成二人婚事。
只是那时,贾府看不起黛玉,刻意压下了这桩婚约,连那半块玉佩,都被王夫人锁在了库房里,从未告诉宝玉。
如今,黛玉发达了,贾府定然悔了——若是能翻出这桩旧约,逼着黛玉履行婚约,既能拿捏黛玉,吞并她的铺子,又能让宝玉安分下来,而他,也能借着这场风波,报了废腕之仇。
贾环缓缓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积雪,眼底的怨毒渐渐被阴狠取代。
一场围绕着“旧婚约”的阴谋,在初冬的寒风中,悄然酝酿。
初冬的寒风愈发凛冽,卷着残雪,在清风阁外的巷陌间打旋,将宝玉的哭喊声揉得支离破碎,渐渐消散在寒风里。
朱漆大门紧闭,隔绝了内外两个天地,阁内暖炉燃着上好的银骨炭,火苗微微跳动,映得黛玉指尖的账目,愈发清晰。
紫鹃端着一碗温热的佛手茶,轻轻放在黛玉手边,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手腕,只觉一片微凉,不由得低声叮嘱:“姑娘,天儿越发冷了,您日日要跑铺子、对账,回来还要熬夜整理账目,可得多喝些热茶暖身子,别累着了。方才宝二爷又在门外闹了许久,您若是嫌烦,我明日就让小厮们把巷口拦起来,不让他靠近。”
黛玉抬手端起茶碗,浅啜一口,茶水的暖意顺着喉间滑下,却未驱散她眼底的清冷。
她缓缓抬眼,目光望向窗外,老槐树的枝桠光秃秃的,在寒风中摇曳,方才那道青色身影,似还在眼底残留一丝痕迹——身形单薄,气息阴郁,不用多想,也知道是贾府里心怀不满的余党,或是被她收拾过的小人。
“不必。”
黛玉语气平淡,无半分波澜,“他只是一时执念,闹够了自然会走。倒是巷口那棵老槐树,让小厮多留意些,别让不相干的人藏在那里,扰了清风阁的清净,也免得坏了铺子里的事。”
她并非大意,而是早已做好了准备——胭脂铺和粮铺里,都留了身手利落的小厮,掌柜也是她一手提拔、忠心耿耿之人;
京城里不少权贵夫人,都是她胭脂铺的常客,暗中也愿为她撑腰;
更重要的是,她留存着当年贾府刁难她的所有证据——克扣月钱的账目、下人苛待她的证词、寒冬腊月无炭火的凭证,若是真有人敢来闹事,她便有十足的底气,一一反击。
说完,黛玉放下茶碗,重新低下头,指尖拨动算盘,噼啪声响沉稳有序,尽显当家主母的利落与底气,仿佛门外的喧嚣,不过是寒风卷来的一缕尘埃,不值一提。
而巷口的老槐树下,贾环依旧隐在树干后,冻得浑身发抖,袖筒里的断腕隐隐作痛,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看着清风阁内透出的暖光,看着黛玉从容不迫的模样,心底的怨毒愈发浓烈,算计也愈发清晰——他不必亲自出手,只需做一个“挑唆者”,撬动贾府的贪婪,拿捏宝玉的偏执,便能借贾府之手,逼黛玉陷入绝境。
贾环很清楚贾府的软肋:王夫人护子,又看重贾府的脸面,更觊觎黛玉的铺子;
贾赦贪财好利,早已被贾府的亏空逼得走投无路,只要听说能吞并黛玉的产业,定然会全力支持;
贾琏性子懦弱,当年亲自见证了林如海托付婚约,又欠了贾府不少银子,稍加威逼利诱,便会出面作证;
而宝玉,偏执、蠢笨,满心满眼都是黛玉,只要告诉他婚约的真相,再添油加醋挑拨一番,便能让他沦为自己的棋子,疯魔般纠缠黛玉。
他缓缓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积雪,绕着清风阁,悄悄走到斜对面的巷口——那里有一个常年摆摊的老婆子,是从前赵姨娘的远房亲戚,赵姨娘被送走后,这老婆子便没了靠山,日子过得拮据,素来贪小便宜,也最是爱嚼舌根、传闲话,在贾府外围和清风阁附近,人脉颇广,最适合帮他传递消息、挑动是非。
贾环凑过去,压低声音,从袖筒里摸出一小锭银子,塞进老婆子手里。
银子的冰凉触感,让老婆子瞬间眼睛发亮,连忙攥紧银子,谄媚地笑道:“环少爷,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跟我说,我定然帮您办得妥妥帖帖的,绝不敢有半分懈怠。”
“你帮我办两件事,办妥了,还有更多银子给你,足够你安度晚年。”
贾环的声音压得极低,寒风卷着他的话语,只有老婆子能听清,语气里满是阴狠的叮嘱:
“第一,你每日去清风阁外晃悠,若是见了宝玉,便故意在他耳边念叨,就说当年林如海老爷临终前,亲手将黛玉姑娘许配给他,还留了半块玉佩当信物,是王夫人和贾赦当年看不起黛玉、觉得林家败落无利可图,才刻意压下婚约,没告诉他,还暗中刁难黛玉,逼得黛玉离开贾府。如今黛玉发达了,便更看不起他,不肯认这婚约;
第二,你去贾府,找王夫人身边的周瑞家的、贾赦身边的李管家,就说你偶然听见黛玉的小厮闲谈,说黛玉如今铺子红火,赚了大钱,压根没把贾府放在眼里,还说当年贾府刁难她,她记恨在心,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足贾府,更不会认当年的婚约,甚至想找机会报复贾府。”
他顿了顿,又细细叮嘱,生怕露出马脚:
“记住,说话要含糊些,别露了马脚,只当是你偶然听见、偶然想起的,千万别说是我让你说的。
若是宝玉追问,你就往林如海、贾琏身上推,就说你是当年听江南来的婆子说的;
若是周瑞家的、李管家追问,你就往黛玉的小厮身上推,就说你听得不真切,只是隐约听见几句。”
老婆子连忙点头如捣蒜,把银子紧紧攥在手里,脸上堆满谄媚的笑:
“环少爷放心,我都记牢了,定然帮您办妥,绝不让人怀疑到您身上。”
贾环满意地点点头,又冷冷警告:
“若是办砸了,或是露了口风,别说银子,你这摊子也别想再摆下去,甚至还会惹上杀身之祸,你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