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城的请柬,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青云宗内漾开层层涟漪,却唯独未能真正扰动藏经阁内那最深处的“潭底”。
林凡的日子,在外人看来,与以往并无不同。他依旧每日待在藏经阁中,不是翻阅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杂书,便是对着窗外发呆,偶尔指尖会在虚空或无意识的桌面上划动几下,留下几道转瞬即逝、玄奥难明的痕迹。唯有他自己知道,那枚静静躺在他储物袋(一个最低等的,被他用“加固符”和“延展符”暗中强化过无数次的普通布袋)角落的“幽冥碎片”,正持续散发着一种微弱的、奇特的温热感,与他体内的“无垢道体”产生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共鸣。
这种共鸣并非力量的增长,更像是一种……指引,或者说,是某种缺失部分被轻微填补的慰藉感。它让林凡对此行前往黑云城,除了麻烦之外的抵触之外,又多了那么一丝丝难以言说的探究欲。或许,在那更繁华的云沧大陆线索出现之前,这片青岚大陆上,也藏着与他穿越之谜相关的蛛丝马迹?
但这丝探究欲,远远不足以冲淡他对“出门”、“应酬”、“可能被打脸或需要打别人脸”等系列事件的本能排斥。他内心深处,依旧盼着掌门他们能突然改变主意,或者黑云城那边突然取消大会。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几日后的清晨,天光微熹,藏经阁外的空地上,便已响起了凌厉的破风声。
林凡不用看也知道,是他的大弟子叶红衣在练剑。
他踱到窗边,隔着薄薄的晨曦望去。少女一身利落的劲装,身姿矫健如游龙,手中那柄看似朴拙的“赤霄剑”胚,在她灌注了《不灭战诀》独有的炽热战元下,挥舞间带起道道赤红色的流光。剑风呼啸,卷起地上落叶,却又在触及藏经阁外墙时,被一层无形的、柔和的力量悄然化解,未能惊起半分尘埃——那是林凡闲来无事,在藏经阁外围布下的“静音符”与“避尘符”矩阵的效果。
叶红衣的剑法,早已脱离了青云宗基础剑诀的桎梏。在林凡那部“随手”画出的《不灭战诀》以及他偶尔(在被问得没办法时)的“点拨”下,她的剑招变得愈发简洁、狠辣,直指要害,充满了某种一往无前、斩破一切的战斗韵律。每一式都力求用最小的消耗,爆发出最强的杀伤力。
“嗯,气息更凝练了,战意内敛,引而不发……不错,看来《不灭战诀》的第一重‘战血沸腾’她已经初步掌握了。”林凡摸着下巴,暗自点头。抛开麻烦不谈,他这个徒弟的天赋和努力,确实是顶尖的。看着自己“创造”(或者说,根据前世看过的无数小说和道藏理论,结合此界能量规则推演而出)的功法在她身上绽放光彩,林凡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成就感的。
但看着看着,林凡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他注意到,叶红衣的剑招虽然凌厉无匹,但在某些招式转换的细微处,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那不是技巧不熟,更像是……缺乏某种印证。
一套剑法练完,叶红衣收剑而立,气息悠长,额角仅渗出细密的汗珠。她抬头,正好对上窗口林凡的目光,连忙抱剑行礼:“师父。”
林凡推开窗户,探出半个身子,问道:“红衣,你刚才那招‘燎原势’转‘破军击’,为何在第三处经脉节点,灵力运转慢了半拍?”
叶红衣微微一怔,眼中露出佩服之色。她自觉已经将那一丝滞涩隐藏得极好,没想到还是被师父一眼看穿。她老实回答:“回师父,弟子按照功法所述运转,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仿佛这招式,不应只在空处演练,而需在真正的搏杀中,才能磨去那最后一丝棱角,圆融贯通。”
她的话语平静,但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却燃烧着一种林凡非常熟悉且头疼的东西——战意,以及对实战的渴望。
林凡心里“咯噔”一下。完了,来了,标准剧情前奏来了。徒弟修为大进,渴望下山装逼……啊不,是历练验证自身所学。
“咳咳,”林凡干咳两声,摆出严师姿态,“红衣啊,修行之道,在于根基稳固,厚积薄发。你这《不灭战诀》才刚刚入门,远未到需要生死搏杀来印证的地步。在宗门内潜心修炼,打磨灵力,熟悉招式,才是正理。外面的世界很危险,人心叵测,说不定就有什么老怪物看你天赋异禀,心生嫉妒,暗中下绊子……”
他试图用“危险论”和“苟住哲学”来打消徒弟的念头。
叶红衣却摇了摇头,眼神坚定:“师父,弟子明白您的顾虑。但弟子以为,真正的稳固,并非闭门造车。功法是死的,人是活的。弟子需要知道,如今的实力,在同辈之中究竟处于何种水平?面对不同的敌人,不同的战斗方式,又该如何应对?这些,光靠闭门苦修,是得不到答案的。”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执着:“而且……弟子听闻,那黑云城鉴宝大会,或许会有年轻一辈的交流切磋。弟子……想去看看。”
果然!图穷匕见!
林凡内心哀叹。他就知道,什么鉴宝都是虚的,年轻人凑在一起,不打一架那还是年轻人吗?
“切磋?”林凡板起脸,“那都是虚名!争强好胜,乃修行大忌!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不过是徒惹麻烦,引人注目。红衣,你要记住,我们修行,是为了追求长生大道,是为了……嗯,是为了更好的苟住……是为了逍遥自在,不是去跟人争一时长短的!”
他差点把心里话说出来,赶紧圆了回去。
叶红衣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林凡:“师父,弟子并非为了虚名。弟子是想验证您传授的道法,想知道自己是否辜负了您的期望!弟子保证,绝不会主动惹事,若有人挑战,弟子也……也尽量点到即止,绝不给师父添麻烦!”
她说得诚恳,但林凡看着她那紧握的剑柄和眼中几乎要溢出来的战意,对她这句“点到即止”深表怀疑。这丫头动起手来,那简直就是个人形凶兽,指望她手下留情?难!
“不行。”林凡断然拒绝,准备把门关上,“此事休要再提。回去好好修炼,将刚才那处滞涩理顺了再说。”
说完,他“啪”地一声关上了窗户,隔绝了外面那道执着而失落的目光。
林凡背靠着窗户,揉了揉眉心。他都能想象到叶红衣此刻站在外面,那倔强又带着点委屈的样子。说实话,他并非完全不近人情。他也曾年轻过(虽然是在地球),也理解年轻人渴望证明自己的心情。但此界非彼界,这里是真的会死人的!他拥有绝对防御,可以不在乎,但叶红衣没有啊!万一她遇到个手段阴狠的,或者打了小的来了老的,怎么办?难道要他这个师父天天跟在后面擦屁股?那还怎么苟?
“唉,养徒弟真麻烦。”林凡嘟囔着,走回书桌后坐下,却觉得那本刚看了一半的《奇石录》也有些索然无味了。
接下来的几天,叶红衣依旧每日准时来练剑,汇报修炼进度,伺候林凡起居,言行举止一如既往的恭敬,甚至比以前更加沉默。但她身上那股因无处发泄而愈发凝聚的战意,以及眉宇间那丝若有若无的失落,却像一根无形的羽毛,时不时地搔刮着林凡的良心。
尤其是吃饭的时候(林凡虽然早已能辟谷,但保留了享受美食的习惯,宗门也特意安排了灵膳),叶红衣会默默地将最好的部分夹到林凡碗里,自己则低头快速吃着,偶尔抬头看向林凡的眼神,带着一种欲言又止的期盼,让林凡感觉自己像个阻止孩子春游的恶霸家长。
这天下午,林凡正在研究一张从古籍上看到的,据说能“聚拢月光精华”的冷僻符箓“凝辉符”,试图找出其符文结构中的亮点(或者糟粕),叶红衣端着一壶新沏的灵茶走了进来。
她将茶轻轻放在林凡手边,然后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退下,而是静静地站在一旁。
林凡瞥了她一眼,发现她今天换了一身干净的宗门服饰,头发也仔细梳理过,虽然依旧不言不语,但那股子“我想去”的执念几乎要凝成实质。
“有事?”林凡放下手中的符纹草图,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叶红衣深吸一口气,再次跪了下来,不过这次没有第一次拜师时那般惊天动地,只是姿态放得极低。
“师父,弟子知道您不愿弟子涉险,是为弟子安危着想。弟子感激不尽。”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决心,“但弟子道心所在,便是战之一字。闭门造车,非但不能精进,长此以往,恐生心魔,反而不美。”
心魔都搬出来了?林凡嘴角微抽。这丫头为了下山,理由倒是找得越来越充分了。
“弟子可以向师父立下天道誓言!”叶红衣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坚定,“此次随师父前往黑云城,一切行动听凭师父吩咐!绝不主动挑衅生事!若有人挑战,除非师父允许,否则弟子绝不轻易应战!即便应战,也绝不伤人性命,绝不暴露师父真实身份!若违此誓,叫弟子道基尽毁,永无寸进!”
天道誓言!这可是此界修士最重的誓言之一,与自身道途息息相关,极少有人敢轻易立下。
林凡端着茶杯的手顿住了。他看着跪在面前,眼神倔强如同孤狼般的少女,心中最后那点坚持,终于动摇了。
他明白,叶红衣是认真的。她的道,确实需要在战斗中磨砺。一味的压制,或许真的会适得其反。而且,她连天道誓言都立下了,显然是将他的担忧都考虑了进去,并且做出了极大的让步和保证。
自己这个师父,是不是有点保护过度了?林凡暗自反思。毕竟,徒弟总要长大的,总不能一辈子把她拴在裤腰带上。更何况,有自己跟着,真遇到什么不可抗的危险,大不了……大不了带着她跑路嘛!别的不说,他最近研究的几种改良版“神行符”和“小挪移符”,跑起路来绝对是一等一的快。
想到这里,林凡心中的天平彻底倾斜了。
他放下茶杯,长长地、仿佛做出了一个无比艰难决定般地,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他挥了挥手,语气充满了无奈,“起来吧。”
叶红衣眼睛猛地一亮,却还是确认道:“师父……您答应了?”
“你都立下天道誓言了,我还能拦着你不成?”林凡没好气地道,“不过,你给我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一切行动听指挥,尤其是不准主动惹事!到了黑云城,跟紧我,少说话,多观察。那些什么交流切磋,能避则避,实在避不开……下手有点分寸!”
最后一句,他说得有些底气不足。
“是!弟子谨遵师命!多谢师父!”叶红衣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那笑容冲散了她平日的清冷与英气,竟带着几分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明媚。她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这才站起身来,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看着她那副欣喜若狂的样子,林凡心里那点无奈也消散了些许。罢了,就当是带徒弟出去见见世面吧。只要严格按照“苟”字诀行事,应该……大概……也许……不会出什么大乱子吧?
“行了,别光顾着高兴。”林凡板起脸,开始布置任务,“既然要去,就得做好准备。我给你的那些符箓,尤其是‘金刚符’、‘神行符’和‘敛息符’,再多熟悉熟悉用法。另外,去宗门库房领些常用的疗伤丹药和解毒丹药,以备不时之需。虽然咱们不一定用得上,但有备无患。”
“是!弟子这就去准备!”叶红衣声音清脆地应道,转身就要往外走,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等等。”林凡又叫住她。
叶红衣回头,疑惑地看着师父。
林凡沉吟了一下,道:“你去跟掌门说一声,就说……我们师徒二人,会准时参加黑云城的鉴宝大会。让他准备好出行的一应事宜,还有,礼物别忘了备厚点。”
既然决定要去,面子工程还是要做足的。至少不能让黑云城觉得他们青云宗小气。
“是,师父!”叶红衣再次应声,这次脸上带着明显的期待和干劲,飞快地离开了藏经阁。
看着徒弟消失在门外的背影,林凡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再次幽幽地叹了口气。
“唉,师命难违啊……不对,是徒弟难缠啊。”
他仿佛已经看到,前方黑云城的方向,有无数名为“麻烦”的漩涡,正在缓缓成型。而他这只想苟在沙滩上的老咸鱼,终究还是被徒弟拖着,一头扎了进去。
“希望这丫头,真能记住她的话吧。”
林凡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小小的、复杂的符文,符文微光一闪,散发出一种“隐匿”、“混淆”的微弱波动,随即隐没不见。
这是他最近的研究方向之一——如何更好地“苟”住。或许,在黑云城那种人多眼杂的地方,这类符箓能派上大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