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宝大会,在一种极其诡异的气氛中,艰难地继续进行着。
台上,管事依旧在卖力地介绍着一件件流光溢彩、灵气盎然的宝物,台下,也不乏竞价之声,只是那声音里,总少了几分之前的纯粹与热烈,多了几分心不在焉和若有若无的试探。
几乎所有参与者的心思,都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时不时地、或明目张胆或偷偷摸摸地,飘向会场最边缘的那个角落——那个身着灰色斗篷,此刻正低着头,仿佛在研究自己鞋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的林凡身上。
虚空画符,金光凝形,指为金笔,符成道韵!
这一幕幕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每个人的脑海里,挥之不去。钱如海钱大师,那位符师公会的灵符师,此刻虽已回到座位,但面色依旧苍白,眼神涣散,时不时身体还会微不可察地颤抖一下,显然道心受创非轻,再无之前睥睨全场的气度。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像个没事人一样,龟缩在末座,试图重新将自己隐藏起来。
但这注定是徒劳的。
他就像一颗骤然闯入黑暗夜幕的璀璨星辰,即便自己再想收敛光芒,也无法改变其已成为所有目光焦点的事实。
玄诚子等人如坐针毡,感受着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混杂着敬畏、探究、忌惮甚至贪婪的目光,只觉得背心发凉,手心里的汗就没干过。他们既为林凡展现出的恐怖实力感到震撼与自豪,又为这实力暴露后可能带来的无尽麻烦而忧心忡忡。
叶红衣则依旧忠实地守在林凡身侧,腰背挺得笔直,如同一柄出了半鞘的利剑。她清冷的目光扫视着周围,将所有不怀好意的视线都冷冷地挡了回去。经过方才师父那石破天惊的展现,她心中对师父的崇拜已达顶点,同时护卫的决心也更加坚定。任何想要对师父不利的人,都必须先从她的尸体上踏过去!
林凡本人,则是满心的无奈和后悔。
“失策,太失策了……”他心中哀叹,“早知道这老家伙心理承受能力这么差,反应这么大,我就不该答应比试,或者随便画个歪歪扭扭的符认输算了……这下可好,想低调也低调不成了。”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放在聚光灯下的蚂蚁,浑身不自在。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熬到大会结束,然后立刻、马上、头也不回地离开黑云城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麻烦一旦开始,往往不会轻易结束。
就在一件名为“千年暖玉枕”的宝物以不菲的价格成交,会场气氛稍微缓和些许之际,一个略显张扬、带着几分傲气的声音,从会场靠前的主位区域响了起来。
“青云宗的这位道友,符道通神,技惊四座,实在令人佩服!”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说话之人,乃是坐在黑云城主欧阳烈下首不远处的一位华服青年。这青年约莫二十出头年纪,面容算得上英俊,但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骄纵之气,却破坏了几分观感。他身穿一袭绣着暗金云纹的锦袍,腰缠玉带,气息浑厚,赫然达到了筑基期巅峰,距离结丹似乎也只有一步之遥。
正是黑云城主欧阳烈的独子,今日寿星欧阳明珠的兄长——欧阳轩!
见到这位少主开口,全场目光再次一凝,心中暗道:来了!
欧阳轩身为城主之子,天赋不凡,自幼备受宠爱,在黑云城乃至整个东部地域,都是横着走的人物,性子最是骄狂不过。方才林凡大出风头,连符师公会的钱大师都折了面子,这对于向来眼高于顶的欧阳轩而言,恐怕并非乐见。此刻他开口,语气虽看似客气,但那“佩服”二字,怎么听都带着一股酸溜溜和不以为然的意味。
林凡抬起头,帽檐下的目光扫了欧阳轩一眼,心中警铃再次微响。他不想惹事,便隔着遥远的距离,微微颔首,算是回应,并未开口。
欧阳轩见林凡如此“冷淡”,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他并未直接针对林凡,而是话锋一转,目光落在了林凡身侧,如同护法金刚般的叶红衣身上,脸上露出一抹看似和煦,实则带着审视的笑容:
“这位仙子,想必就是林道友的高徒吧?方才见仙子英姿飒爽,气度不凡,想必尽得林道友真传。在下欧阳轩,见猎心喜,冒昧想向仙子讨教几招,切磋一下道法,不知仙子可否赏脸?”
他竟将矛头指向了叶红衣!
此言一出,全场顿时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玩味和期待的神色。
高明!
这是不少人心中的想法。
欧阳轩此举,看似是年轻一辈的正常切磋,实则一石二鸟!
其一,林凡方才展现的符道手段太过骇人,深不可测,无人敢再轻易试探。但其徒弟叶红衣,看起来年纪轻轻,修为似乎也在筑基期,从她这里入手,无疑安全得多。
其二,徒弟的实力,往往能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出师父的深浅与传承。若能击败叶红衣,不仅能挫一挫青云宗方才暴涨的威风,挽回几分黑云城少主(乃至黑云城)的颜面,更能间接试探出林凡的底细——能教出什么样的徒弟,其本身实力和传承,也可见一斑。
更何况,欧阳轩筑基巅峰的修为,看似只比叶红衣(在旁人感知中,叶红衣气息内敛,具体境界不明,但年纪摆在那里,最多筑基中期)高出一线,实则差距不小。由他出手,胜算极大!
这既全了“切磋”的名头,不至于显得以大欺小,又能达到目的,可谓用心良苦。
林凡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他就知道!麻烦会接踵而至!这城主之子,果然跳出来了!而且目标直指他身边最“显眼”的徒弟。
他立刻就想开口替叶红衣拒绝。开什么玩笑,他带徒弟出来是见世面的,不是来当靶子的!
然而,还没等林凡开口,他身侧的叶红衣,在听到“讨教”二字的瞬间,那双清冷的眸子骤然亮了起来,如同寒夜中被点燃的星辰!一直压抑在体内、因师父被轻视而积蓄的战意,如同找到了宣泄口,轰然升腾!
她本就是为战而生的性子,《不灭战诀》更是需要在战斗中磨砺方能精进。之前师父一再强调低调、忍耐,她强行压制,早已憋得难受。此刻,对方主动挑战,又是城主之子,身份、修为都足够作为对手,正合她意!
“师父!”叶红衣猛地转头看向林凡,眼中燃烧着熊熊战意,以及毫不掩饰的渴望,“弟子……请战!”
她的声音清脆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林凡看着徒弟那副“你不让我打我就憋死了”的表情,到了嘴边的拒绝话语,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他了解自己这个徒弟,性子执拗刚烈,战意一旦被挑起,强行压制反而不好。
他心中快速权衡利弊。拒绝?显得怯懦,更会引人猜疑,觉得他这师父徒有虚名,或者徒弟不堪一击。应战?以红衣的实力和身上的符箓,只要不遇到金丹老怪,自保应该无虞,赢面似乎也不小……但万一收不住手,把这城主之子打坏了,那麻烦可就大了去了!
“红衣,”林凡叹了口气,传音道,语气严肃,“记住你发的天道誓言!点到为止,不准伤人,更不准杀人!赢了就好,别下重手!还有,尽量别用我给你的那些特殊符箓,用宗门剑法和《不灭战诀》基础招式应付一下就行了……”
他絮絮叨叨地传音叮嘱了一大堆,核心思想就是:打赢可以,但必须赢得“艰难”,赢得“侥幸”,绝不能赢得太轻松、太吓人!
叶红衣听得认真,虽然觉得师父有些过于谨慎,但还是重重点头:“弟子明白!绝不惹祸,绝不下重手!”
得到徒弟的保证,林凡这才无奈地抬起头,看向台上那位一脸傲然等待回应的欧阳轩,以及主位上目光深邃、看不出喜怒的欧阳烈,用依旧平淡的语气说道:
“既然欧阳少主有此雅兴,小徒便陪少主切磋几招,印证所学吧。只是刀剑无眼,还望二位……点到为止。”
他最终还是同意了。一方面是不想拂了对方(尤其是城主)的面子,另一方面,也确实需要让红衣发泄一下,顺便验证一下修行成果。
欧阳轩见林凡答应,脸上笑容更盛,带着一种胜券在握的从容:“林道友放心,只是切磋而已,在下自有分寸。”
他心中暗喜,只要这叶红衣应战,他有十足把握将其击败,到时候,看这装神弄鬼的“符尊”还有何话说!
欧阳烈城主自始至终未曾开口,只是目光在林凡和叶红衣身上停留片刻,微微颔首,算是默许。
很快,中央平台被迅速清空,作为临时的比试场地。鉴宝环节暂时中断,所有人的兴趣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关乎双方颜面的年轻一辈较量所吸引。
欧阳轩身形一纵,轻飘飘地落在平台中央,动作潇洒,引来不少喝彩声。他负手而立,看向末座方向的叶红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叶红衣深吸一口气,对着林凡再次保证般地看了一眼,然后脚尖轻轻一点地面,身姿矫健如燕,稳稳地落在平台之上,与欧阳轩遥遥相对。
一者华服锦袍,气焰张扬,筑基巅峰灵力毫不掩饰地散发出来,形成一股压迫感。
一者素衣劲装,神色清冷,气息内敛如深渊,唯有眼中战意如烈火燃烧。
“仙子,请亮兵刃吧。”欧阳轩自信满满地说道。他早已看出叶红衣怀抱剑胚,定然是剑修。
叶红衣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抽出了怀中那柄看似朴实无华的赤霄剑胚。剑身暗红,并无耀眼锋芒,但当她灵力注入的刹那,一股灼热而霸道的战意骤然爆发,竟让周围空气的温度都隐隐上升了几分。
欧阳轩感受到那股战意,眉头微挑,收起了几分轻视,但也仅此而已。他手腕一翻,一柄通体湛蓝、寒气森森的长剑出现在手中,剑身流淌着水波般的灵光,显然也是一柄品阶不低的灵剑。
“此剑名为‘碧波’,仙子小心了!”
欧阳轩不再多言,低喝一声,身形晃动,手中碧波剑划出一道冰冷的蓝色弧光,如同毒蛇出洞,直刺叶红衣咽喉!剑势狠辣,速度极快,丝毫没有“点到为止”的意味,显然是想速战速决,一举奠定胜局!
台下不少人发出低呼,没想到欧阳轩一出手就如此不留情面。
然而,面对这迅疾狠辣的一剑,叶红衣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她甚至没有动用《不灭战诀》的特殊战元,仅仅是运转了最基础的青云宗灵力,脚下步伐一错,身姿如同风中柳絮,以一种间不容发的巧妙角度,堪堪避开了剑锋。
同时,她手中赤霄剑胚看似随意地向上一撩,剑尖精准无比地点在了碧波剑力道最弱的七寸之处!
“叮!”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响起。
欧阳轩只觉得手腕一麻,一股灼热的气息顺着剑身传递而来,让他气血微微翻涌,那志在必得的一剑,竟被对方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连带着后续的变招都胎死腹中!
他脸色微变,收起了最后一丝轻视,眼神变得凝重起来。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这女子的剑法基础,扎实得可怕!对时机的把握,更是精准得令人心惊!
“好!”台下有懂行的剑修忍不住低声喝彩。叶红衣这一下闪避和格挡,看似简单,实则蕴含了极高的眼力和技巧。
欧阳轩冷哼一声,剑法陡然一变,变得如同狂风暴雨,道道蓝色剑光交织成网,带着刺骨的寒意,向叶红衣笼罩而去!赫然是黑云城珍藏的玄级上品剑法——《寒雨剑诀》!
剑光密集,寒气逼人,仿佛要将整个平台都冻结。
叶红衣依旧神色不变,她谨记师父教诲,并未施展《不灭战诀》中的杀招,也没有动用林凡给的那些威力强大的符箓。她只是将青云宗的基础剑诀,与《不灭战诀》中锤炼出的强悍肉身、敏锐灵觉以及对战斗节奏的掌控力结合起来。
她的身影在漫天剑影中穿梭,如同鬼魅,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攻击,手中赤霄剑胚或格、或挡、或引、或卸,将欧阳轩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一一化解。她的剑招朴实无华,却总能出现在最该出现的地方,效率高得惊人。
一时间,平台上剑光闪烁,身影翻飞。欧阳轩攻势如潮,却始终无法真正威胁到叶红衣,反而因为久攻不下,气息开始有些紊乱,脸上露出了焦躁之色。
他可是筑基巅峰!对方看起来不过筑基中期!怎么可能久战不下?!这让他感觉大失颜面!
台下众人也看出了门道,议论纷纷。
“这青云宗的女弟子,好生了得!基础太扎实了!”
“欧阳少主的《寒雨剑诀》虽凌厉,却总差之毫厘……”
“她似乎未尽全力,只是在……防守?”
“她在消耗欧阳少主的灵力!”
欧阳烈城主看着台上的战斗,眼神微眯,手指轻轻敲打着座椅扶手,不知在思索什么。
林凡坐在末座,看着徒弟的表现,微微点头。嗯,不错,打得很难看……啊不,是很“艰难”,看起来很“勉强”,完全符合他低调的要求。
然而,台上的欧阳轩,却被叶红衣这种“游刃有余”的防守彻底激怒了。
久攻不下,让他感觉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这是你逼我的!”
欧阳轩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猛地向后一跃,拉开距离,同时手中碧波剑高高举起,体内筑基巅峰的灵力毫无保留地疯狂涌入剑身!
“寒雨剑诀终极式——冰封千里!”
他怒吼一声,碧波剑爆发出璀璨夺目的蓝色光芒,一股远比之前强烈十倍的恐怖寒气骤然爆发,以他为中心,向着叶红衣席卷而去!寒气所过之处,平台地面瞬间凝结出厚厚的冰层,连空气都仿佛要被冻结!
这一剑,已然超出了“切磋”的范畴,动用了杀招!其威力,甚至隐隐触摸到了金丹期的门槛!
“轩儿不可!”欧阳烈脸色一变,出声喝止,但已然来不及了!
台下响起一片惊呼!谁都没想到欧阳轩会突然下此重手!
面对这足以将普通筑基后期修士瞬间冰封重创的恐怖一击,一直采取守势的叶红衣,眼中终于掠过一丝凌厉之色。
她可以继续躲,也可以动用师父给的保命符箓轻松挡下。
但,师父说过,尽量不用特殊符箓。
而且,对方的杀意,也彻底点燃了她心中的战火!
“吼!”
一声如同远古凶兽般的低沉咆哮,自叶红衣喉间迸发!她一直压抑的《不灭战诀》战元,如同火山喷发,轰然运转!赤红色的炽热气流环绕周身,将那侵袭而来的寒气瞬间蒸发驱散!
她不再闪避,反而向前踏出一步!
手中那柄看似朴拙的赤霄剑胚,在这一刻仿佛苏醒的巨龙,发出了兴奋的嗡鸣!暗红色的剑身变得灼热通红,一股斩破一切、焚尽八荒的恐怖战意冲天而起!
她没有使用任何花哨的剑招,只是将全身沸腾的战元,凝聚于剑胚之上,然后,对着那席卷而来的冰寒剑幕,简简单单,一剑直劈!
《不灭战诀》基础式——破军!
以力破巧,一往无前!
赤红色的剑芒,如同撕裂夜幕的曙光,与那蓝色的冰寒剑幕狠狠撞击在一起!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场中爆发!
蓝光与红光疯狂交织、侵蚀、湮灭!
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撞击在平台四周提前升起的防护光幕上,发出剧烈的震颤嗡鸣!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死死盯着那能量爆炸的中心。
光芒散尽。
只见平台之上,欧阳轩单膝跪地,以碧波剑支撑着身体,脸色苍白,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华贵的锦袍上沾染了冰屑与尘土,显得狼狈不堪。他手中的碧波剑灵光黯淡,剑身上甚至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
而叶红衣,依旧站在原地,手持赤霄剑胚,周身赤红色战元缓缓收敛,气息虽有些急促,但眼神明亮,毫发无伤!
高下立判!
筑基巅峰的欧阳轩,动用杀招,竟然败了?!而且败得如此彻底!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逆转性的结果惊呆了。
叶红衣收剑入怀,看着脸色灰败的欧阳轩,想起师父的叮嘱,拱了拱手,按照林凡教导的“标准台词”,用刻意保持平静的语气说道:
“欧阳少主,承让了。少主修为高深,剑法凌厉,若非最后关头弟子侥幸窥得一丝破绽,险些落败。”
她自认为这番话说得足够“艰难”和“侥幸”了。
然而,配合上她气息平稳、对方吐血跪地的场景,这番话听在众人耳中,却充满了无尽的讽刺。
欧阳轩闻言,气得浑身发抖,又是一口鲜血喷出,眼前一黑,竟直接晕了过去!
“轩儿!”欧阳烈脸色一变,身形一闪便出现在平台上,扶住儿子,探查之后,发现只是灵力耗尽、急怒攻心,并无大碍,这才松了口气,但脸色却阴沉得可怕。
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叶红衣,又深深看了一眼末座方向依旧低着头的林凡,沉声道:“林道友教徒有方,佩服。此战,是我儿输了。”
他挥了挥手,立刻有侍从上前,将昏迷的欧阳轩抬了下去。
叶红衣也施了一礼,转身飞下平台,回到林凡身边,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低声道:“师父,弟子赢了!没下重手!”
林凡看着徒弟那“求表扬”的眼神,又看了看全场那些更加诡异、更加震惊的目光,以及欧阳烈那深沉的脸色,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勉强笑了笑,拍了拍徒弟的肩膀:“嗯……赢得……很‘侥幸’。”
他知道,这下,麻烦不仅没解决,恐怕还升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