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那看似随意的反问,如同惊雷,在叶清雪的心湖中炸开,掀起滔天巨浪。
“璇玑镇纹”?“北斗定元法”?
这两个词,尤其是后者,乃是叶家秘藏古籍中仅存其名、其法早已失传的古老猜想!即便是她,也是在晋升为核心子弟后,才有资格在家族藏经阁最深处瞥见过只言片语的记载!这位远在青岚大陆、看似平平无奇的“林符尊”,是如何得知?而且语气如此平淡,仿佛在谈论吃饭喝水一般寻常?
巨大的震惊让叶清雪一时失语,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眸子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光芒。她之前所有的审视、所有的世家傲气,在这一刻被冲击得七零八落。对方仅仅一句话,就展现出了远超她想象的知识底蕴!
林凡见她不答,似乎觉得有些无趣,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斗篷帽檐下的目光不知望向何处,补充道:“哦,我瞎猜的。看你这反应,看来是没用‘北斗定元法’,那玩意儿对神识要求太高,估计你们现在也没人会了。用‘璇玑镇纹’的话,虽然稳定,但星力汇聚效率会损失至少两成,而且第三重和第七重符文节点容易产生灵压涡流,需要额外用‘分流符’疏导,挺麻烦的。”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点评一道菜肴的咸淡,语气轻松随意。
然而,这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柄重锤,狠狠敲击在叶清雪的心头!
全中!
他说的全中!
叶家绘制“九转星河符”时,正是采用“璇玑镇纹”作为核心稳定结构,也确实在第三、第七节点存在难以根除的灵压涡流问题,必须依靠辅助的“微效分流符”来缓解,这也导致了成符的威力始终无法达到古籍中记载的完美状态!
这是叶家内部研究了数代人都未能彻底解决的难题,是家族符道体系中的一个隐痛!此刻,却被一个陌生人,在万里之外的青岚大陆,如同庖丁解牛般,轻描淡写地剖析了出来!
叶清雪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有些困难了。她紧紧握住袖中的玉手,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才能勉强保持表面的镇定。
“前……前辈慧眼如炬,所言……分毫不差。”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与敬畏,“不知前辈……可有解决之道?”这句话问出口,她立刻觉得有些唐突和僭越,这近乎是在探询对方的核心传承了。
谁知林凡只是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解决办法?多的是。最简单的,把‘璇玑镇纹’核心那个代表‘稳固’的三角回环,改成带点弹性的‘波浪弧形’,让它能自适应星力波动,自然就没涡流了。或者,干脆不用‘璇玑镇纹’,试试‘周天引灵符’的打底思路,虽然前期勾勒复杂点,但后期省事,威力也大。”
他说的轻巧,但每一个字听在叶清雪耳中,都如同洪钟大吕!
改变核心稳定符文的结构?用“周天引灵符”的思路打底?这……这简直是颠覆性的构想!完全违背了叶家乃至整个云沧主流符道界奉为圭臬的“结构至上、稳定第一”的铁律!
在叶清雪自幼接受的教育里,符箓,乃是沟通天地法则的桥梁,是大道的有形显化。每一笔,每一划,都必须精准无误,符合固有的道韵规则,不容丝毫偏差。材料的配比,灵力的灌注时机、强度,都有严格到近乎苛刻的标准。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一道符箓的成败、威力,完全取决于绘制者对规则的理解和执行的精确度。
严谨,精确,稳定,这是叶家符道的核心,也是她一直坚信不疑的真理。
可眼前这位林符尊,却似乎在告诉她,规则是可以打破的?结构是可以随意修改的?甚至可以用完全不同体系的符文思路来替代?
这太疯狂了!太……离经叛道了!
一种理念受到根本性冲击的晕眩感,让叶清雪脸色微微发白。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但语气中已然带上了属于叶家天才的执拗与坚持:
“前辈见解,确实……独到。然而,晚辈以为,符道如同筑屋,根基不稳,则大厦倾颓。‘璇玑镇纹’历经无数先贤验证,其结构最为稳定可靠。随意更改核心符文,固然可能解决一时之弊,但引入未知变数,恐动摇符箓根本,导致成符率大跌,甚至引发不可测之后果。至于‘周天引灵符’,其符文构架与星力属性并非完美契合,强行嫁接,犹如方枘圆凿,恐非正道。”
她的话语条理清晰,引经据典,虽然措辞恭敬,但那股扞卫自身所学、坚持传统理念的意味,却异常鲜明。
偏殿内的气氛,不知不觉间,变得有些凝滞。仿佛有无形的火花,在两人之间迸溅。
玄诚子站在一旁,听得冷汗涔涔。他虽不通高深符道,但也看得出这两位符道大家理念迥异,这哪里是请教,分明是道争的前奏啊!他生怕师叔一个不高兴……
然而,林凡的反应再次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透过斗篷,显得有些沉闷,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
“正道?邪道?”林凡微微摇头,语气依旧平淡,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深邃,“小姑娘,你被那些条条框框束缚得太死了。”
他抬起手,伸出那根修长白皙的食指,在身前的空气中,随意地划动起来。
没有灵光,没有符纸,没有朱砂。
但叶清雪的“灵犀符瞳”却清晰地“看”到,随着他指尖的移动,一道道纯粹由意念与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本源能量构成的、玄奥无比的轨迹,烙印在了虚空之中!
那轨迹并非她所熟知的任何一种稳定符文结构,它们时而流畅如溪水,时而顿挫如金石,甚至有些地方出现了明显的“断笔”和看似“不合理”的转折。整个“符文”给人一种极其随意、甚至有些“潦草”的感觉。
然而,就是这看似潦草随意的几笔勾勒,却仿佛瞬间抽空了偏殿内小范围的天地灵气!一个微型的、无形的灵气漩涡,以那虚空符文为中心,悄然形成,散发出一种稳定而高效的聚灵效果!其效率,甚至堪比一张制作精良的玄级聚灵符!
这……这怎么可能?!
叶清雪瞳孔骤缩,大脑几乎一片空白!
她无法理解!没有固定的结构,没有标准的笔画,没有材料的承载……就这么随手几划,怎么可能形成有效的符文?而且还产生了如此稳定的效果?!这完全违背了她所认知的符道基本法则!
“看,”林凡收回手指,那虚空中的聚灵效应缓缓消散,他语气平淡地说道,“符是什么?是沟通天地能量的工具,是道理的显化。工具好用就行,何必拘泥于形状?道理通了,笔划是直是弯,是连是断,又有什么关系?”
他指了指叶清雪,又指了指自己:“你觉得必须用‘璇玑镇纹’才能稳定星力,我觉得换个形状更好用。你觉得‘周天引灵符’不能用于星力符箓,我觉得稍作改动就能完美契合。这世间的道理,并非只有一条路能走通。你们追求的是‘精确复刻’,确保每一次绘制都能达到标准效果,这没错,很稳妥。”
林凡顿了顿,帽檐下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虚空,带着一丝叶清雪无法理解的悠远。
“但我追求的,是‘意到符成’。”
“理解能量的本质,明白符文为何能引动它,然后,用你觉得最舒服、最直接的方式,把它‘画’出来。结构?那只是为了帮助不理解的人入门而设的拐杖。当你真正懂了,拐杖自然就可以扔掉了。”
“意到……符成?”叶清雪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字,只觉得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狠狠撞击着她的心神。她自幼苦练,将家族传承的数千种符文结构、数万种变化烂熟于心,追求的就是分毫不差的“精确”。她一直以为,这就是符道的巅峰。
可今天,有人告诉她,那些她视若珍宝、苦苦记忆和练习的结构,只是“拐杖”?真正的符道,是理解本质,然后随心所欲地创造?
这太颠覆了!太震撼了!
她感觉自己坚守了十几年的符道世界,正在眼前寸寸崩塌,同时又有一个更加广阔、更加自由、却也更加迷茫的新世界,在她面前掀开了一角。
那种冲击,远比林凡直接展示强大的符法更让她心神失守。
看着陷入巨大震撼与迷茫中的叶清雪,林凡不再多言。他知道,这种理念的冲击,需要时间去消化。他能感觉到,这姑娘天赋极佳,就是被所谓的“正统”束缚得太深了。
他重新靠回椅背,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姿态,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言论并非出自他口。
“好了,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听不听得进去,是你自己的事。”他摆了摆手,下了逐客令,“没别的事,就回去吧。我还有点……嗯,私事要处理。”
他所谓的私事,自然是回去继续跟那不听话的“定向传送符”较劲。
叶清雪浑浑噩噩地站起身,连礼节都忘了,只是本能地对着林凡的方向深深一躬,然后如同梦游一般,在玄诚子的引导下,离开了偏殿。
走出殿门,外界的光线刺得她眼睛微痛。她回头,再次望向那座看似普通的藏经阁,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里面有一个人,用最随意的姿态,颠覆了她毕生的信念。
严谨?随性?
精确?意到?
两种截然不同的符道理念,在她脑海中激烈地碰撞、交锋,让她心乱如麻,却又隐隐感觉到,一扇通往全新境界的大门,似乎正在向她打开。
她,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