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在呼唤。”
季尘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砂纸摩擦着琉璃。工部巨坑的死寂废墟上,这话语不再是冰冷的凿子,而是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音——那是琉璃之躯在承受剧痛时,最细微的哀鸣。他胸口,那枚灰黑色的指印正散发着跗骨之蛆般的冰冷与腐朽,顽固地啃噬着青金流光。 萧燕然抱着沉睡的胡九娘,心脏被这声音和季尘诡异的模样攥得几乎停跳。琉璃之躯,青金流光,吞噬光景的纯黑佛眼……眼前的季尘,陌生得让她心悸,更让她……心痛。
“季……”她嘶哑地唤着,试图抓住一丝熟悉,只吐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季尘没有回应。纯黑的右眼穿透万丈岩土,死死锁定地脉深处的“日轮地宫”。左眼,琥珀风暴在痛苦中紊乱地旋转,无数线条疯狂交织,勾勒出通往地心、充满扭曲与危险的“地图”。
“它……在下面。”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被痛苦压抑的决绝,将萧燕然的呼唤彻底压下。
下一瞬,他动了。
没有御风,没有步法,只有纯粹的、法则层面的挪移。身体化作一道模糊的青金流光,撕裂空气却无声无息,直扑百丈之下的巨坑深处!原地只留下一道将消未消的残影,残留着琉璃破碎般的微光,以及那指印处一闪而逝的灰败。
“拦住他!绝不能让他进入地宫!”远处阴影中,黑衣统领的命令带着破音的尖锐,恐惧压倒了冷静。这无视空间规则的恐怖能力,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非人力的危机!
残余的三名“影卫”瞬间扑出,刀气交织成网!然而,萧燕然动了!她不能让季尘独自面对那片未知的恐怖!将胡九娘小心倚靠在断壁后,她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向仅剩的“寒霜”剑柄!
“冰封·锁神链!”
残破剑柄爆发出最后、也是最炽烈的寒芒!九条旋转的玄冰锁链脱柄而出,并非攻向敌人,而是如灵蛇般缠向季尘残影消逝的位置的虚空!并非拦截,而是标记!以她靖妖司校尉的本命精血为引,在那转瞬即逝的青金流光上,烙印下一缕独特、坚韧的寒气烙印!这是她仅能做的,无论季尘去往何方,她都能感应到方向!
玄冰锁链扑空,但剑尖一丝微不可查的寒芒,精准地烙印在残影衣角。萧燕然眼前骤黑,身体晃了晃,死死咬住下唇渗出血丝,剑柄“叮当”落地,化作一滩冰水。她没有倒下,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死死盯着那吞噬了季尘的黑暗巨坑,眼中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
工部地底深处。早已不是熔炉,而是神魔巢穴的雏形。青铜岩壁被青金色能量纹理覆盖,如活物般脉动。粘稠如水银的空气,蕴含着能瞬间将化神修士化为飞灰的狂暴能量。
中心,那朵无法想象的巨大多叶青莲悬浮高空,莲心光芒璀璨,宛如苍穹之眼。
季尘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青莲之下。他踉跄半步,左手死死按住心口那枚灰黑指印。琉璃之躯在青莲圣光持续滋养下,勉强压制着那缕顽固的死气,但指印带来的冰冷与腐朽感,正疯狂侵蚀着他的核心。
“看到了吗?”空灵、宏大的声音,自混沌初开便存在的低语,直接在他识海中响起。
季尘琉璃之躯微震。他知道,这是青莲的声音。是他体内苏醒青莲的回响。
“法则……脉络……”他低语,左眼风暴在痛苦中挣扎着解析。他“看”到了!在青莲巨大花瓣的脉络深处,是无数细如发丝、蕴含着毁灭与创生伟力的能量洪流!是构成世界的基础法则之一!
就在他沉浸于这“真相”的瞬间——
嗤!
一股阴寒刺骨、蕴含着无穷怨毒与杀意的力量,自空间本身的缝隙中猛然刺出!目标——他胸口的琉璃之躯!
噗!
没有声响,只有物质被彻底腐化的异响。那是一截半透明、如同玉髓凝结的手指!没有血肉,却散发着比镇魂珠更纯粹、更怨毒的归墟死气!它无视琉璃之躯的防御,穿透能量流,狠狠点在他心口位置!
冰冷!腐朽!湮灭!能瞬间冻结灵魂、瓦解肉身的恐怖能量,顺着这“归墟之指”疯狂涌入!
季尘身体猛地一僵!琉璃之躯在触及处,瞬间泛起大片的灰败色泽!识海中的佛像低吼,魔龙咆哮,却被这源自世界尽头的死寂气息狠狠压制!左眼琥珀风暴瞬间紊乱!纯黑的佛眼中,第一次掠过一丝无法抑制的……痛苦!
“异类容器……汝身……玷污神座……”空灵声音再次响起,却带着亘古存在的愤怒!
嗡——!!!
悬空的巨型青莲骤然爆发出无法言喻的煌煌圣光!光芒不再温和,如同亿万柄锋利的神剑,瞬间刺穿了点向季尘的“归墟之指”!
嗤——!!!
刺耳的、令人牙酸的蒸发声响起。那截“归墟之指”在青莲圣光下发出凄厉尖啸,扭曲挣扎,最终在剧烈的能量湮灭中,化作一缕黑烟,消散无踪!
但那股侵入体内的归墟死气,并未完全消散!
季尘闷哼一声,单膝跪倒。他低头看着心口,琉璃之躯上留下一个淡淡的、如同烧焦印记般的灰黑色指印!指印深处,一缕极细、却极其顽固的灰色能量,如同跗骨之蛆,顽固地侵蚀着他的琉璃体,对抗着青莲之力,试图向识海核心蔓延!纯黑的佛眼中,痛苦渐褪,取而代之的是审视。他在审视这具被改造的身体,审视那道危及存在的“归墟之指”,审视这朵看似神圣却暗藏危机的青莲。
“Need… more…”他喃喃,琉璃之躯微微颤抖,仿佛在渴求对抗侵蚀的力量。
与此同时,京城东宫深处。
一座遍布青铜禁制、龙气盘绕的隐秘地宫。
监国太子背手而立,面容阴沉地听着黑衣统领的汇报。地宫中央,巨大的沙盘上标注着京城各处势力分布,以及工部巨坑的异变。沙盘上,工部位置,已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
“……属下亲见!‘容器’已完全激活!身化琉璃,双瞳异变,能操控法则之力!更可怕者,其已与地底青莲共生!‘缚龙索’被其徒手捏碎,影卫战损十三!此非我等可抗!”黑衣统领声音压抑着后怕。
太子修长的手指在沙盘边缘一枚刻着蟠龙与梵文的青铜令牌上缓缓摩挲,令牌在惨光下泛着幽冷的光。他嘴角勾起冰冷而兴奋的弧度,眼中闪烁与陈坤同源的贪婪:“法则之力……青莲共生……有趣!太有趣了!陈坤那老贼,妄图独占‘青莲狱’秘辛,终落神魂湮灭。倒是季尘……误打误撞,成最大变数!”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炬:“监天司可新报?地脉龙气,可有异动?”
“回殿下!”黑衣统领躬身,“监天司观测到,‘青莲现世’瞬间,镇压‘日轮地宫’最深处、稳固国运的‘天工百机锁’,其核心……凭空出现一道……指痕大小的裂隙!归墟死气正以极微弱速度溢出!”
“指痕……”太子眼中精光爆射!他快步到沙盘旁,猛地掀开覆盖深坑代表物的薄纱!
薄纱下,赫然并非深坑,而是一幅极其复杂、由无数墨线绘制的阵图!阵图核心,是一个扭曲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漩涡图案,竟与季尘心口那“归墟之指”留下的灰黑印记……极其相似!
“果然!是它!”太子低吼,脸上再无沉稳,只剩狂热与决绝,“归墟!它醒了!它开始寻找‘器’了!陈坤想用佛骨镇,七曜阁想献祭引,皆错!唯有季尘!这融合了疯佛灵骨、身化琉璃、得青莲眷顾的‘容器’,才是归墟最渴求的……完美祭品!”
他猛地抬头,眼中燃烧着近乎癫狂的光焰,声如洪钟: “传令!启动‘锁龙’预案!锦衣卫、龙骧卫、京畿五城兵马司……所有可用之兵,布防日轮地宫地表!封锁区域!任何人、妖、鬼、神……不得靠近!尤其盯紧靖妖司那个女校尉萧燕然!她就是引线!”
他指着沙盘上那扭曲的归墟漩涡,语气斩钉截铁: “本宫要亲眼看着!归墟之息如何侵蚀这‘容器’,看他如何在无尽痛苦中……化身打开归墟之门的……钥匙!时机成熟,本宫将亲手为他……揭开最后的棺椁!哈哈哈哈——!”
狂放笑声在地宫回荡,带着视天下为棋盘的森然。青铜令牌上的蟠龙,在惨光中,亦无声地咧开嘴。
地底巨坑深处。
季尘缓缓站起。他按着心口的灰黑指印,琉璃之躯在青莲圣光持续滋养下,勉强压制着那缕顽固的死气。
他再次抬头望向悬空的巨型青莲。圣光柔和,莲心光芒流转,抚慰着他的创痛。
“归墟……在呼唤它……也在呼唤我。”季尘声音低沉,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左眼琥珀风暴平息,近乎凝固的专注。他抬起唯一完好的左手,轻轻抚过指印。指尖青光流转,试图驱散灰色,却如陷入泥沼,收效甚微。
就在这时——
“季尘……”
一个微弱、带着痛苦与疲惫的声音,从上方巨坑边缘传来。
季尘猛地抬头。
只见萧燕然脸色苍白如纸,满身血污尘土,正艰难抓着坑壁凸石,一寸寸向下攀爬。眼神虚弱却无比坚定,在看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琉璃身影时,瞬间亮起近乎绝望的执着。
“你……等等我!”她嘶声喊道,声音带着破风的颤抖,却无比清晰,“我……不能……让你一个人……”
下方,昏迷的胡九娘,被她用一根撕裂的衣襟,牢牢系在腰间,随着攀爬在空中晃荡。
季尘纯黑眼瞳中,那丝凝重与审视,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他看着那个不顾一切向自己走来的身影,心口灰黑指印下,一丝微弱却温暖的青芒,悄然亮起。
然而——
“嘭——!!!”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猛地从巨坑更深、更黑暗的地心深处传来!整个青铜岩壁剧烈震颤,无数碎石簌簌落下!一股混杂着极致怨毒、贪婪与毁灭意志的狂暴气息,如同沉睡亿万年的太古凶兽苏醒,冲天而起!
与此同时,天空之上,数道比寻常更黯淡、却散发着不祥死气的黑雨,开始无声地坠落!
季尘纯黑佛瞳骤然收缩!他“看”到,每一滴黑雨之中,都蕴含着无数细小的、扭曲的青莲状孢子!它们在吞噬生机,污染大地!更令他心悸的是,一股远超之前“归墟之指”的恐怖意志,正顺着黑雨与地脉的裂隙,疯狂地锁定着他心口那个灰黑指印!这意志,贪婪!渴望!仿佛要将他整个吞下,彻底炼化!
地动山摇!黑雨污天!妖气奔腾!归墟的呼唤,化作了实质的毁灭风暴,席卷而来!而他,正是风暴中心唯一的……祭品! 秦素绫(画中仙)的魂影在他识海中发出一声悲鸣,似乎也在呼应着这天地异变。
“归墟之门……开了?!”季尘低语,按在心口的手,微微收紧。琉璃体在恐怖意志的压迫下,竟传来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他抬起头,穿透层层岩壁,纯黑佛眼死死锁定了那地动山摇、黑雨倾盆的日轮地宫方向。胡九娘仍在沉睡,萧燕然还在半空的荆棘中攀爬。
而他自己,心口的指印在发烫,琉璃体在哀鸣,整个世界都在向他传递同一个信号——
要么踏入那炼狱之门,寻找生路与真相……要么,在此刻,被归墟彻底吞噬,化作开启它第一道缝隙的……尘埃! 啪嗒。
一滴冰冷、粘稠、散发着极致死气的黑雨,穿透了层层岩土的缝隙,精准地、无声地,滴落在了季尘肩头那青金流光的琉璃之躯上。
嗤——!
没有爆炸,没有巨响。只有令人牙酸的、细微的腐蚀声响起。那滴黑雨接触点,青金色的琉璃光芒如同被泼上浓酸的画卷,瞬间黯淡、剥落、腐化!
一缕缕灰黑色的死气,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疯狂地钻入琉璃之躯的缝隙,贪婪地啃噬着季尘的力量本源! 剧痛!远超“归墟之指”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湮灭之痛,瞬间席卷了季尘的整个识海!
“呃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终于从那琉璃化的喉咙中挤出。他身体剧烈颤抖,肩头被腐蚀处,灰败的痕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纯黑的佛眼中,痛苦与决然交织。他死死盯着肩头那不断扩大的死亡印记,又猛地抬头,看向那仍在艰难攀爬的萧燕然。
黑雨,还在无声地、密集地坠落。整个巨坑,正在化作一个加速侵蚀的、归墟的祭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