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世的法则在此处扭曲凝结,形成一片绝对死寂的“藏品廊”。光线被无形的力量吞噬,唯有悬浮在虚空中的琉璃罩,散发着冰冷而微弱的光晕,囚禁着卷轴状的《书画山河图》。那抹杀胡九娘的巨手,如凝固的墨迹,悬停在半空,纹丝不动。
“……垃圾?”
典狱长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流畅的冰冷,仿佛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带着刺耳的摩擦感。几秒的死寂后,那声音再次炸响,这一次,里面燃烧着被冒犯的滔天怒火,以及一种被触及认知盲区的、极致的困惑。
“你一个连‘美’与‘丑’都无法分辨的错误聚合体,有什么资格……定义我的藏品?!”
季尘那双空无一物的“佛眼”,缓缓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他笑了,那是一种看待天真孩童般的、带着无尽怜悯的笑意,在这死寂的幽世法则空间里显得无比刺耳。
“我当然有资格。因为,你根本不懂什么是‘艺术’。”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刺入每一寸扭曲的法则,“你的收藏馆,与其说是艺术馆,不如说是一个……蝴蝶标本室。你把蝴蝶钉死在木板上,自以为拥有了它最绚烂的瞬间,实际上,你只拥有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你!”典狱长的怒气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
“你所谓的‘纯粹’,是艺术最大的敌人!”季尘伸出手指,开始在虚空中轻轻敲击,那节拍如同敲在典狱长紧绷的神经上。“听好了,七曜阁的拾荒者,我只说一遍,什么叫真正的‘极品’!”
“第一,最顶级的悲情,不是背叛,而是救赎!是当背叛者跪在尘埃里时,复仇者选择宽恕那一刹那的……人性光辉!那比任何血腥都更震撼!”
“第二,最顶级的绝望,不是坠入深渊,而是在深渊里,看到一丝遥不可及的光,却依然挣扎着,想去触碰!那种‘希望’,本身就是最残忍的酷刑!”
“第三,最顶级的复仇,不是杀死敌人,而是活着!比他活得更精彩!让他明白,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你的史诗,增添了些许无足轻重的注脚!”
“第四,最顶级的‘藏品’,不是纯粹,而是混杂!是在极致的绝望里,种下一颗名为‘希望’的种子;在最圣洁的白袍上,泼上一滩肮脏的污泥!这种矛盾与张力,才是活的、会呼吸、会继续生长的故事!”
“第五,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所有的藏品,都是‘过去时’,是死物!而我,代表的是‘进行时’,是活着的传奇!”
季尘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最锋利的刀锋,直刺典狱长最引以为傲的收藏理念!
“所以,你那件《书画山河图》,被胡九娘救兄的执念‘污染’了?不,那是它唯一的优点!是你这七曜阁的工匠,用她兄长的内丹和她家族的怨念,强行炼制出的失败品!你却把这份唯一的‘活气’,当成垃圾封存起来!”
“你这件‘藏品’,不是垃圾……是废品!是被你这个蹩脚的工匠,亲手毁掉的艺术品!”
死寂再次降临,但这一次,死寂中酝酿着风暴。典狱长的声音,第一次褪去了暴怒,带上了一丝……凝重,甚至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被触动的颤栗。
“……你,想怎么样?”
季尘的“诊疗室”,在这幽世的法则废墟上,轰然开张。他摊开手,像一个来自深渊的医生,笑容灿烂得令人心悸。
“很简单。你的收藏馆病了,需要我来治。我,就是来‘升级’你这些藏品的‘工艺师’。”他指向被巨手禁锢的胡九娘,“把她还给我。她的执念虽然‘不纯’,但恰好,是修复那件《书画山河图》最好的……‘催化剂’。”
“帮她?让她带着那份被污染的执念,去和我那件失败品融合?”典狱长的声音里充满了鄙夷,“那只会制造出另一件更糟糕的垃圾!”
“不,你会看到一件杰作的诞生。”季尘指向自己,笑容带着一种近乎神性的疯狂,“因为,我会亲自……下场,为这件新的‘艺术品’,做最后的……点睛之笔!”
典狱长沉默了。那沉默中,暴怒在消退,一种更危险的东西在滋生——一种学者发现未知理论时的、近乎变态的兴奋。他在评估,评估这个“疯佛”带来的混乱可能性,这种无法预测的“变量”……对于厌倦了千篇一律悲剧的他来说,这种“未知”,本身就是致命的诱惑。
“……有趣。”最终,典狱长的声音里,那股愤怒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玩味的愉悦,“我接受你的‘诊疗’。但是,艺术家先生,任何手术,都需要……合适的工具,和最‘优质’的……主刀人。”
“轰——!!!”
季尘脚下的幽世法则空间,骤然崩裂!不再是虚无的廊道,而是一条由扭曲的法则之链、燃烧的情绪之火和冰冷的因果之线交织构成的……手术台!
胡九娘的身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抛飞,砸在手术台的另一端。她身上那份救兄的执念,化作一道道漆黑如墨的锁链,将她牢牢钉死在台面上。锁链上,隐约可见痛苦挣扎的狐影。
而季尘自己,则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源自幽世核心法则的引力,将他死死地按在了手术台的“主刀位置”!前方的黑暗中,囚禁着《书画山河图》的琉璃罩缓缓悬浮,那画卷上,隐约透出山河破碎的悲鸣和被禁锢的狐魂哀嚎。
“给你工具,给你‘病人’。”典狱长的声音,如同宣告手术开始的丧钟,在季尘的脑海深处炸响,“现在,开始你的手术吧,‘艺术家’。让我看看,你这双号称能修复艺术品的‘手’……”
“……到底有什么!”
话音未落,季尘只觉得自己的灵魂深处,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疯狂撕扯!他那看似最搞笑、最没用的金手指——那块融入他魂魄的“疯佛灵骨”(狗腿骨),此刻竟被典狱长借助幽世法则,强行激活,从他魂体最深处……硬生生地、血淋淋地扯了出来!
“狗腿骨”悬浮在空中,在法则之火的灼烧下,瞬间扭曲变形!不再是骨头,而是一把……造型狰狞扭曲、仿佛由无数痛苦灵魂纠缠而成,却散发着古朴、锋利到极致气息的……手术刀!
“用它,‘修复’我的藏品。”典狱长的声音充满了无上的愉悦与残忍,“用它,做你的‘手术’。让我欣赏,当自以为是的‘疯佛’,被迫用自己最羞于启齿的‘骨’,去完成一次最神圣的‘创作’时……会诞生出怎样的……杰作!”
剧痛!灵魂被撕裂的剧痛,让季尘眼前瞬间发黑!那把由他本源灵骨化作的手术刀,正散发着与他灵魂共鸣的、令人作呕的寒光,悬停在他被迫伸出的、颤抖的手指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