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清脆的巴掌声,像一记重锤砸在天香楼门口的死寂上,瞬间震碎了周遭的喧嚣。
时间凝固。
那醉醺醺的富商,酒意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刺骨的寒意。他瞪着自己通红的手掌,又看看眼前这个眼神无辜得像只兔子的陌生公子,脑中一片空白。
李衙内,本城太守的独子,何曾受过这等折辱?火辣辣的痛感从脸颊炸开,迅速点燃了被酒精浸泡的怒火。他捂着脸,眼中的惊愕被滔天恨意吞噬。
“你…你敢打我?!” 尖利的声音刺破耳膜,手指几乎戳到富商鼻尖。
“不…不是我!是…是他!” 富商汗如雨下,惊恐地指向旁边那个穿着车夫服、脸上抹灰的少年,“是他绊倒我,我才…才…”
所有目光,如利剑般聚焦在季尘身上。
季尘眨了眨眼,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木偶。下一刻,他“扑通”一声直挺挺跪倒在地,额头“咚咚咚”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公子饶命!老爷饶命!” 他声音凄厉,带着哭腔,磕头如捣蒜,“小人该死!小人走路不长眼,绊到了这位…这位大爷,害得大爷不小心扇到了您!小人罪该万死!小人是个傻子,没心的傻子!求二位爷看在小人是个傻子,无心的份上,饶了小人一条狗命吧!”
他一边磕头,一边用脏兮兮的袖子胡乱抹脸,挤出几滴浑浊的眼泪,嘴角咧开一个痴傻又讨好的笑容,口水顺着嘴角流下。那神态,那动作,活脱脱一个从乡下跑出来的、缺心眼的二愣子。
街角阴影里,秦素绫的心几乎跳出喉咙。她完全没料到季尘会来这么一出!这非但没脱身,反而把自己卷了进去,还把水搅得更浑!
李衙内气得浑身发抖。今天连个醉鬼和路边傻子都收拾不了,他李衙内的脸面往哪搁?以后还怎么在静风县立足?
“好!好!好!” 他怒极反笑,声音阴冷如冰,“先把这不知死活的奴才抓起来,打断手脚扔进臭水沟!至于你这个帮凶…” 他转向瘫软如泥的富商,眼中杀机毕现,“挖了你的眼,断你一条胳膊,本公子今天心情好,留你一命!”
富商当场吓得尿了裤子。
就在这时,天香楼内快步走出几个气息沉稳的黑衣汉子。为首的护院队长先是客气地对李衙内抱拳:“李公子,深夜喧哗,有碍雅观。若公子信得过,不妨由我楼中处理,定会给公子一个交代。”
李衙内正要发作,那护院队长却压低声音,语带警告:“公子,‘香主’正在见贵客,不宜见血。为了公子的前程着想,还是小事化了为好。”
“香主”二字,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李衙内猛地想起香夫人那翻云覆雨雨的能量。得罪她,比挨一巴掌严重百倍!他权衡利弊,脸色铁青地指着季尘和富商:“好!就交给你们处理!这两个废物,本公子不想再看见第二次!”
说罢,他捂着脸,在一群家丁簇拥下,怒气冲冲钻进马车,绝尘而去。
危机,以一种荒诞的方式“化解”了。
护院队长松了口气,走到季尘面前,面无表情:“滚吧。再出现在这里,就不是磕头能解决的了。”
季尘如蒙大赦,连滚带爬起来,对着护院队长又是一个响头:“谢谢大爷!谢谢大爷!” 然后一溜烟跑回街角,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转身的刹那,那疯癫痴傻的眼神深处,一抹幽光如针般锐利一闪而逝。李衙内的暴怒、富商的恐惧、护院队长的息事宁人……这些浓烈的情绪如同无形的丝线,瞬间被捕捉、拉扯,顺着他的毛孔钻入体内。一股冰凉而微弱的力量在经脉中流淌,滋养着那块沉寂的“疯佛灵骨”。脑海嗡鸣片刻,清明了许多。
更重要的是,他嗅到了。那护院队长身上,有极其淡薄却熟悉的气息——与黑月坊如出一辙的“丹香”,那是幽世能量被粗劣炼化后的残渣。
天香楼,果然是七曜阁月部的巢穴!
同一时间,三楼雅韵轩。
熏香袅袅,幽静淡雅。一名风姿绰约的蒙面妇人背门而立,静静品茶。她便是香夫人,七曜阁月部之主。
“坐吧。” 声音慵懒魅惑,仿佛能钻进骨髓,“你的琴声里,有故事。亡魂之音,才是世间最动听的。”
秦素绫依言坐下,背脊挺得笔直,如同绝崖翠竹。“只是亡魂之音,入不得夫人的法耳。”
香夫人轻笑,缓缓转身。薄纱后,一双丹凤眼勾魂摄魄。“亡魂之音,蕴含最纯粹的‘遗憾’和‘不甘’。这两样东西,都是‘神韵’的养料。”她款款走到秦素绫面前,亲自斟茶,“秦家小姐,别来无恙啊。”
秦素绫端茶的手猛地一僵,滚烫茶水溅在手背,她浑然不觉。
香夫人竟知她身份!
“你父亲章皓之,是个愚蠢的聪明人。他想掀翻我的棋盘,却没看清棋盘上,哪一枚才是执子的手。”香夫人声音带着怜悯,“他死得不冤。”
“你!” 秦素绫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强行压下杀意。
“别紧张。”香夫人柔声细语,像安抚受惊的猫,“我今天找你,不是要杀你。恰恰相反,我是想…给你一个复仇的机会。”
她伸出纤纤玉指,轻轻点在秦素绫眉心。
一股冰冷气息瞬间侵入脑海!眼前的香夫人幻化成无数张脸:老者、少女、农夫…“你看到的,都是我。”香夫人的声音在脑中回响,“我,是天香楼,也是七曜阁‘香部’的主事。我能给你力量,给你权势,给你一把刺向七曜阁任何人的刀。”
“代价呢?” 秦素绫声音嘶哑。
“代价?”香夫人笑了,笑声诡异,“你的才华,你的琴声,你的恨意…这一切产生的‘神韵’,都将归我所有。我需要用这些,炼制我最完美的‘妙颜丹’。而你…”她凑近秦素绫耳边,吐气如兰,“将成为我最好的药引。”
秦素绫如坠冰窟。
黑月坊,是用凡人精血怨气做粗粮。天香楼,则是用才情神韵炼仙丹!自己,就是香夫人选中的下一批“药材”!
“考虑得如何?成为我的药引,你将有机会亲手复仇。拒绝…”香夫人直起身,恢复慵懒,“你现在,就在我的炼丹炉里。你觉得,你能逃到哪里去?”
十几分钟后,秦素绫失魂落魄走出天香楼。脸色惨白如纸,步伐虚浮。
街角阴影里,季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牵着马车迎上,脸上仍是那副憨傻模样:“小姐,宴散啦?咱们回家?”
秦素绫看着他,看着那双在夜色中格外明亮的眼睛,千言万语堵在喉口,最终只化为轻轻一声“嗯”。
马车缓缓驶离。
拐过街角,彻底脱离天香楼视线范围后,车厢内,秦素绫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季尘掀帘钻入,憨傻与灰土已消失,只剩凝重平静。“她说什么了?”
“她…她什么都知道。”秦素绫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我的身份,我的仇恨…她都知道。她说,她要我做她的‘药引’,用我的才华和恨意,去炼制丹药。”
季尘静静听着,手指在膝上轻敲。“她给你机会复仇,条件是让她吞噬你的灵魂。”
“是。”
“这是一个圈套。”
“我知道。”秦素绫抬头,眼中闪过决绝,“一个送我深入虎穴的圈套。她以为,复仇的执念会让我失去理智,心甘情愿成为她的傀儡。”
季尘笑了。“那她就错了。”他指指自己脑袋:“疯子,是不会被仇恨冲昏头脑的。因为…我们本来就不清醒。”他凑近秦素绫,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她想让你当‘药引’?”
“对。”
“好。”季尘笑容愈发灿烂危险,“既然她想炼丹,那我们…就帮她一把。我倒要看看,是她的丹炉够硬,还是我这根搅屎棍…够锋利!”
话音未落,秦素绫突然猛地捂住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
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她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鲜血溅落在车厢暗色的木板上,却诡异地没有散开,反而像活物般蠕动着,散发出一股极其淡雅、却令人心悸的丹香。血迹中,几个细如发丝、闪烁着幽光的符文一闪而逝!
季尘瞳孔骤缩,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秦素绫,指尖触碰到她肌肤的瞬间,一股冰冷刺骨、带着诡异香气的能量正疯狂侵蚀她的生机!
“不好!”季尘脸色剧变,“她给你下‘引’了!现在,你就是她的移动丹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