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导它……
苍老声音的余韵在季尘灵魂深处回荡,惊涛骇浪最终凝结为万年冰川般的冷酷。他转身,孤寂的王冠被抛在身后,一步,一步,踏回展厅中央。脸上再无癫狂或侥幸,唯余一种洞悉全局的平静——棋手落子前的布局者之静。
“小偷……”季尘低语,声音淬着怜悯的冰棱,“你偷走王国,却只学会当狱卒。而我,要用你亲手锻造的工具,审判你,告诉你……何为真正的‘王’。”
目标确立——拨乱反正。他不再是被动应战的囚徒,而是要建造自己的“反攻基地”。
没有冲向典狱长,没有研究王冠。季尘径直走向展厅最不起眼的角落,《破碎二重奏》蜷缩在无数“失败品”的阴影里。他抬起手,指尖在黑暗中如画笔勾勒。随着动作,一片纯白的空间被硬生生从这黑暗维度中“撕扯”而出,一间四壁空明、不染尘埃的密室。
在门口,季尘以意念凝成一行闪烁的、概念构成的大字: 【馆长办公室 - 概念分析与叙事重构部】
他心安理得地步入,将门轻轻“关”上。归墟监狱,典狱长制定规则。而他,“馆长”,正利用规则,开辟第一块“合法领地”。
刚转身,那缝制的面孔已悄立身后,十几张嘴同时咧开滑稽的弧度:“副馆长,兴致很好?”
季尘波澜不惊,仿佛早有预料:“哦?副馆长觉得我这‘景’如何?”
“有趣!有趣!”缝魂夸张地躬身,枯枝手指指向《破碎二重奏》,“只是这‘记忆穹顶’太过温和,缺了点……‘骨感美’。他们太安静,像死物,不‘艺术’。”
“那副馆长有何高见?”季尘语气平淡。
“不敢不敢!”缝魂脸上的笑容面具略显僵硬,“只是觉得,伟大的艺术品需要更丰富的层次。我这恰好有些‘边角料’……”
“缝魂副馆长。”季尘打断他,语气陡然转冷,公式化而威严,“我的第一件作品,主体已成。现在,需要铺设‘背景’。”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我需要大量、纯粹、未经污染的‘概念素材’来衬托它的‘悲剧核心’。”
“你去展厅c区的‘遗忘回廊’,那里封存着无数‘寂灭的文明’。”季尘下达命令,“为我采集一百个‘文明最后的叹息’。”
“记住,”他加重语气,“是‘叹息’,不是‘嘶吼’!要最细微、最无力、最纯粹的‘绝望余音’。当它是我的‘颜料’。七天之内,交给你。”
缝魂彻底愣住。采集“叹息”?对他专精扭曲恨意的“缝魂”之术而言,这无异于让屠夫绣花,是种侮辱。但这是“馆长”的命令,且流程上确似为艺术准备素材。
“……是,馆长阁下。”缝魂深深剜了季尘一眼,身影倏忽消失在展厅深处。
第一个麻烦,暂时支开。
季尘回到纯白空间,盘膝而坐。心念微动,那根寄生魂体深处、散发着油腻谄媚气息的“狗腿骨”,被完整“请”出,悬浮眼前。刀柄纹理蠕动,无声呐喊着“我懂,请您吩咐”。
季尘视若无睹。他伸出手指,在纯白中创造了一颗——种子。一颗再普通不过,看不出任何能量波动的“概念种子”。
接着,他从半琉璃半虚无的魂体中,小心翼翼分离出一缕最纯粹、最笨拙的念头。这念头剔除了欲望、目的、贪婪、恐惧,只剩下最本真的渴望: “我想看看它发芽。”
季尘将这缕念头化作一滴纯粹的水,轻轻滴落在种子旁。
做完这一切,他阖上双眼,再无言语,再无动作。如同最虔诚的傻瓜,开始了一场注定无果的永恒等待。
“狗腿骨”悬浮着,本能疯狂运转。它在分析: 种子?无能量,无价值,一文不值。 水滴?无力量,无逻辑,愚蠢至极。 它在等待。等待季尘这个傻瓜,因无果而暴露不耐烦、失望或愤怒。只要一丝负面情绪流露,这把刀便能如狗般凑上“安抚”,顺势撕咬灵魂。
时间流逝。 一天。 一年。 一百年。 纯白空间里,时间失去意义。季尘静坐如雕像。种子静躺如尘埃。 “狗腿骨”的耐心,第一次被消磨殆尽。它从未见过如此彻底的“无意义”。它所有的钻营之道、奉承之术,在这纯粹的“无意义”面前,土崩瓦解。 它开始……焦躁。 它开始……茫然。
就在这时—— 那颗种子,动了。 没有力量催动,无法则滋养。它只是……在沾染了那滴“纯粹的期待”后,耗尽全部力气,轻轻吐出了一点微弱的嫩芽。 那嫩芽里蕴含的,是世界上最卑微,却又最无法被染指的——希望。
“狗腿骨”彻底宕机,陷入前所未有的概念混乱。
季尘那双佛眼,缓缓睁开。平静如神只布道,他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告诉我,你这把伟大的刀。” “对于这样一棵嫩芽,你要如何向它……‘钻营’?”
话音落下的瞬间! 嗡——! “狗腿骨”剧烈、疯狂地颤抖起来!那代表着“奉承”的油腻刀柄光泽,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万分之一! 而在那厚重、象征“力量”的刀刃根部,一道几乎被历史完全磨平、从未被注意到的古老刻痕,悄然,闪过了一瞬即逝的——清冷如月华的光。 那道光,锋锐而纯粹,带着一种与“钻营”、“奉承”截然相反的、亘古不变的气质。 那,正是属于“雕刻”最初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