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坊内,死寂如铁。
那股源自深渊的冰冷注视,虽如潮水般隐退,却未消散,反而凝成一张无形的巨网,将这方小院勒得密不透风,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
季尘的目光,从那幅新生的、浸满恶意的画作上移开,落定在墙角蜷缩的身影上。
黑月坊老板还活着。
胸口微弱起伏,是生命最后的余烬。但他的“魂”已被抽干,那张油滑精明的脸,此刻如同被榨干汁液的瘪橘皮,松弛、干瘪,茫然地贴在颅骨上。双眼圆睁,瞳孔空洞无光,比死寂更令人心悸——那是被彻底“掏空”后的虚无。
他成了一个活着的标本,一个供养画中“绝望”的能量源。
季尘视线扫回画上。画中那颤抖的手,浑浊的泪,色彩似乎比完成时黯淡了一丝。
就在此刻,难以言喻的虚弱感,如同一条潜伏灵魂深处的毒蛇,猝然咬噬!剧痛尖锐而短暂,却清晰无比。
季尘下意识抬手,抚过鬓角。
指尖触感冰冷、异常。
他捻起一看——一根银丝,亮得刺眼,静静躺在指腹。
白发。
“互为燃料”的账单,支付得如此迅捷,如此刻薄。
“我们……和当年那个画师,现在有什么区别?” 秦素绫冰冷、沙哑、带着颤音的声音在旁响起。她怔怔望着画,又看看地上的活尸,怨念凝聚的绝美脸庞上,迷茫与自我厌恶几乎要溢出来。刚从画中囚徒变成缔造囚笼的画师,这身份剧变,让她千年怨念都裂开了缝隙。
季尘瞥了她一眼,心中冷笑:刚从地狱爬出来,就嫌地面烫脚了?
“区别?” 他将那根白发在指尖轻捻,脸上绽开那玩世不恭、又仿佛洞悉一切的“疯佛”式笑容,只是此刻,那笑意里多了几分刺骨的寒意。
“区别可大了。” 他举起白发,像展示稀世珍宝,“他,是为了狗屁的‘完美’‘永恒’,收割灵魂,自封为神。我们呢?” 季尘的笑容愈发灿烂,眼神却深邃如冰渊,“我们是为了‘破碎’与‘毁灭’,榨取渣滓的能量,自认是……饿鬼。” 他用白发轻轻点了点心口,“他是施虐者,我们是复仇者。他高高在上,而我们……正与代价融为一体。你看,公平得很。”
这番歪理,残酷得无法辩驳。
秦素绫沉默了。她看着季尘脸上那置身事外的疯癫,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将自己拉出地狱的男人,他脚下踩着的,是比地狱更深、更冷的渊薮。
“叮。”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自墙角传来。
两人目光如电射去!
那积满灰尘的旧拨浪鼓,竟已自行脱离挂钩,半悬空中。鼓珠不摇,鼓面不绷,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以一种极其缓慢、违背物理常识的诡异节奏,一步,一步,向他们“走”来。
空气中的监视感,在这一刻攀升至顶点!
这不是鬼魅,更非幻术。
这是“七曜阁”的回应!
无声、傲慢、碾压式的力量展示。它在宣告:你们的法则,由我定义。死物,亦可为我为刃!
秦素绫瞳孔骤缩,怨念瞬间凝聚。
“别急。” 季尘伸手,轻松拦下她。他盯着那悬停于不足一尺前的拨浪鼓,眼中没有惊慌,反而闪过被顶级猎物挑衅后的兴奋光芒。
“人家上门送礼,哪有不收的道理?”
话音未落,季尘伸出两指,并非弹击,而是对着拨浪鼓,做了一个极其荒诞的动作——他轻轻一“捻”。
仿佛在捻动一根无形的琴弦。
“嗡——”
没有清脆击打,没有刺破声。一声低沉、诡异的嗡鸣扩散开来!
那悬停的拨浪鼓,并未碎裂,而是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剧烈地扭曲、沸腾!鼓面、鼓身、鼓珠,在嗡鸣中迅速软化、拉长、融合,最终,竟在半空中“生长”成一团不断蠕动的、由漆黑墨汁构成的扭曲心脏!
“噗通…噗通…” 那墨色心脏竟在跳动,每一次搏动,都散发出暴戾而冰冷的恶意,让整个画坊的温度骤降如冰窟!
“哦?七曜阁的狗,倒会玩心跳?” 季尘咧嘴一笑,笑容癫狂。
他二指再探,指尖萦绕起一缕微不可察的、灰白色的“疯”气,如同一条细小的毒蛇,闪电般刺向那跳动的心脏!
“嗤啦!”
如同滚油泼雪!
灰白“疯”气触及墨色心脏的瞬间,那心脏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无声,却直刺灵魂)!它剧烈收缩、崩解,但并未化作粉末,而是在半空中强行凝聚、扭曲,最终竦峙成一行散发着暴戾冰寒气息的古篆墨字:
“赝品,亦有资格仰望星空?” “明日午时,城南‘三义井’井底,待汝自裁。” “——七曜·月谕”
字迹烙印在空气中,恶意几乎凝成实质。停留了仅仅一息,便“轰”的一声,化作一缕黑烟,彻底消散。
画坊恢复了寂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只有地上的活尸空壳,画中黯淡的绝望,以及季尘指尖那根刺目的白发,证明着刚才的一切。
一场来自顶级掠食者、不容拒绝的死亡约战,已下达到眼前。
然而,就在黑烟彻底消散的刹那——
“嘶!”
秦素绫猛地倒吸一口冷气,捂住左肩!
季尘目光瞬间扫去。只见她华美的衣衫下,左肩处浮现出一个清晰的、由黑色墨迹构成的沙漏印记!沙漏里的“沙子”,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流逝!
与此同时,一个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意念,如同跗骨之蛆,直接在两人脑海中响起:
“时辰…开始。”
游戏,现在才算真正开始。而倒计时,已经刻在了伙伴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