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渡的空气凝滞如胶,每一缕都浸透着无数故事发酵后的酸腐。
萧燕然背着季尘,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刀尖上。剧痛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但她毫不在意。死亡?自踏入靖妖司,那便是随时可披上的外衣。真正让她窒息的,是背上那人若有若无的呼吸——一种全新的、令人骨髓发冷的恐惧。季尘,她通往真相的桥,正在断裂。
她看见了那个简陋小棚,在光怪陆离的街道上格格不入。棚下的小女孩身形单薄,那双纯真无垢的眼睛却比周围所有奇诡的“行商”都更古老,更危险。
“你到底是什么人?”萧燕然声音沙哑,靖妖司校尉的审问口吻里,戒备远胜威慑。
小女孩没答话,目光越过她,落在季尘苍白的脸上,轻声道:“他快‘平账’了哦。他的‘存在’借了笔高利贷,利滚利,连本金都要被吃掉了。”她指尖拈着那个红线编织的“命”字小人,悠悠转动。
萧燕然心脏一紧,指着那小人,开门见山:“怎么救?代价?”
“姐姐真聪明。”小女孩歪头一笑,露出细密整齐的牙齿,“代价嘛...就是你身上,最珍贵的东西。”她伸出手指,隔空虚点萧燕然的心口。
“是你那份...能烧红铁水的‘恨’。”
——嗡!
世界瞬间失声。萧燕然的大脑一片空白。
黄金?武功?秘宝?甚至她的命?她都想过。唯独没想过,对方要的,是她这三年来赖以生存、支撑她在无尽黑夜挥剑、在九死一生逃亡、在绝望中不肯倒下的唯一支柱——那份刻骨铭心的恨意!
“你!”怒火轰然炸开,她下意识握紧了剑柄。
“别急嘛。”小女孩浑不在意,指尖轻点着那“命”字小人,“你这股‘恨’,品质真高啊。对师门尽碎的‘哀’,对世事不公的‘愤’,对追杀者的‘憎’,对自己无力的‘怨’...这么多情绪凝在一起,多强大的因果‘信物’!”她笑意天真,“用它换一个将死之人的‘命’,在忘川渡,打着灯笼都难找呢。”
萧燕然的瞳孔骤缩成针尖。
理智在疯狂尖叫:陷阱!魔鬼的交易!放弃仇恨,她将一无所有!凭什么信这来路不明的小鬼?
但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回季尘脸上。他眉心那道浅白色的疤痕,像一个冷酷的诅咒,平静地宣告着死期。没有他,她永远无法触及“观主”的秘密,复仇就是个笑话。她连逃离刚才那个“清道夫”的机会都没有!
他是钥匙,是桥,是唯一的希望。
“如果...我给了你这份‘恨’,”萧燕然艰难开口,每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撕扯出来,“我会变成什么样?”
“会变得...很轻松哦。”小女孩笑容无邪,“就像卸下背了很多年的重担。你还会记得过去,但那些让你痛苦的情绪...都会消失。你会变回一个...普通的、会哭会笑的萧燕然。”
一个普通的...萧燕然?
心脏被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带来一阵空洞的悸动。
就在这刹那的犹豫,街道尽头,一个身影缓缓移来。高高瘦瘦,全身缠满浸透暗色液体的纱布,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他每走一步,地面便“滋”的一声,仿佛被强酸腐蚀,留下一个焦黑的印记。
小女孩的声音第一次带上真正的急迫:“‘收尸人’来了!处理‘平账’后‘空壳’的。他闻到你们了!”
那黑洞洞的“脸”正对着他们,仿佛在“看”季尘,像在看一道即将上桌的菜肴。
“三步之内,他就能碰到他!到时候,神佛也救不了!”
时间,只剩下三秒。
萧燕然猛地闭上眼。
师傅临死前平静又扭曲的脸,七曜阁追杀时的漫天剑光,一路逃亡的血与泪...那些构成她整个灵魂的“恨”,如决堤的怒涛在脑海中翻涌、咆哮。
她做出了决定。
“好!我给你!”她猛地睁眼,目光决绝如碎裂的冰。
小女孩露出满意的笑容,掌心向上:“那么,请交易吧。”她笑容不容置喙,“但这份‘恨’太庞大了,我只能收一部分。你自己选——”
“是你对他身世之谜的‘恨’,还是你对未来复仇的‘恨’?”
萧燕然没有丝毫犹豫,声音斩钉截铁:“我对未来复仇的‘恨’!”
话音未落,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刺入她的心口!那股支撑了她三年、灼热如熔岩的恨意,被疯狂地向外撕扯、抽离!世界瞬间褪色,所有尖锐的痛楚、沸腾的愤怒、刻骨的哀怨,都在这一刻被抽空。身体前所未有的轻盈,仿佛卸下了万钧重担,却只剩下令人恐慌的、无边无际的空洞。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空洞的心跳声。
轻松?不,这是失重,是灵魂被剜去一块的冰冷虚无。
就在她因这突如其来的“轻松”而恍惚的瞬间——
“滋啦...”
一声刺耳的腐蚀声近在咫尺!那股浓烈的酸腐气已扑到鼻尖!
萧燕然瞳孔骤缩,猛地抬头!
那个全身缠满纱布的“收尸人”,不知何时已近在咫尺!他高高瘦瘦的身躯投下巨大的阴影,笼罩住季尘。那黑洞洞的“脸”正对着季尘的眉心,一只缠绕着暗色纱布、指尖滴落着腐蚀性液体的手,正缓缓落下——
一步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