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悟空师徒四人,慌不择路,离了五庄观,一夜马不停蹄,直走到东方发白,见那万寿山早已被远远抛在身后,云雾遮蔽,不见踪影,方才略略松了口气。
唐僧在马上,回想昨夜之事,犹自心惊肉跳,忍不住垂泪道:“悟空!你……你怎可如此莽撞!那仙家灵根,何等珍贵,你竟将其毁去!这……这泼天的罪业,如何是好?”
悟空心中也有些后悔,但嘴上不肯服软,强辩道:“师父莫怕!那俩童儿欺人太甚,一口一个贼秃,老孙何曾受过这等腌臜气?毁了便毁了,他能奈我何?况且那老道不在家,等他知道,我们早到西天了!”
猪悟能一边赶路,一边摸着肚子,嘀咕道:“大师兄说得是,那果子确实好吃,就是忒少……呃,不是,是那童儿忒小气!只是……那老道听起来似乎来头不小,若真追来……”
沙僧挑着担子,闷声道:“祸已闯下,多想无益,唯有快行。”
四人心中各有忐忑,只顾趱路。却说那五庄观内,清风、明月哭了半晌,见贼人已去,观门洞开,知是追不上了。
两人面对那枯死倾倒的灵根,心如死灰,只觉天塌地陷一般。
“师兄,如今……如今怎生是好?”清风泪眼婆娑,声音嘶哑。
明月双目赤红,咬牙道:“守好山门,等师父归来!那伙恶僧,纵是逃到灵山,师父也定会将其擒回,为宝树报仇!”
正说间,忽听天际仙乐缥缈,祥云朵朵自九天垂落。
二人抬头,只见一位大仙,头戴紫金冠,身穿无忧鹤氅,足踏履鞋,腰束丝绦,体如童子貌,面似美人颜,三须飘颔下,鸦翎叠鬓边,手执玉尘,驾云而归,正是那地仙之祖,与世同君的镇元大仙。
原来镇元子在弥罗宫中,与元始天尊论道完毕,心中忽感烦恶,似有大事发生,便辞别天尊,急急赶回。
清风、明月见师父归来,如同见了救星,连滚爬扑上前去,抱住镇元子的腿,放声大哭,涕泪交加,将唐僧师徒如何到来,如何偷果,如何抵赖,那猴头又如何凶恶性起,打断灵根之事,一五一十,哭诉了一遍。
镇元子初闻,尚自不信,及至被二童引到后园,亲眼见到那相伴无数元会、此刻却枝枯根断、灵气尽散的人参果树,饶是他修为高深,心境早已古井无波,此刻也不由得眼前一黑,身形晃了两晃,一股滔天怒火直冲顶门!
“好猢狲!安敢如此!”镇元子一声怒喝,声震寰宇,整个万寿山都仿佛抖了三抖。
他面沉如水,眼中寒光四射,“吾以故人之情相待,尔等竟行此绝户之事!毁我灵根,断我道途,此仇不共戴天!”
他强压怒火,对清风明月道:“你二人看守门户,为师去去便回!”说罢,纵起祥云,升至高空,袖占一课,早知其情。
他目光如电,望向西方,冷笑道:“泼猴,毁我宝贝,还想西去成佛?做梦!”
当即袖袍一展,使那独步洪荒的“袖里乾坤”大神通!只见那袍袖迎风便涨,初时如云,继而如幕,眨眼间便遮天蔽日,仿佛将整个天地都纳入其中,朝着唐僧师徒遁走的方向,遥遥一罩!
再说唐僧四人,正行间,忽觉天色骤然暗了下来,仿佛夜幕提前降临。
抬头看时,不见日月星辰,唯有混沌一片,周遭景物也变得模糊不清。
“咦?这天怎么黑了?”猪悟能诧异道。
悟空心中警兆骤生,火眼金睛运到极致,却见四面八方的空间仿佛被无形之力禁锢、压缩,一股难以抗拒的吸力自头顶传来!
“不好!是那镇元子追来了!快走!”悟空大惊,急掣金箍棒,想要架起筋斗云,却觉周身法力滞涩,那云竟提不起来!
沙僧也奋力挣扎,却如陷泥沼。猪悟能更是吓得魂不附体,哇哇乱叫。
唐僧在马上,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惊呼一声:“徒弟!”便连人带马,被那股无可匹敌的吸力摄起。
悟空虽奋力抵抗,但那“袖里乾坤”乃是镇元子看家神通,蕴含空间至理,自成一方世界,岂是易于?任凭他施展七十二般变化,金箍棒搅动风云,终究是蚍蜉撼树。
不过呼吸之间,师徒四人连同白马行李,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不由己,已被摄入那宽大的袖袍之中!
仿佛只是过了一瞬,又仿佛过了许久。
待得四人回过神来,定睛看时,早已不在西行路上,而是身处一座庄严肃穆的大殿之内,正是五庄观的正殿!
殿门紧闭,上方端坐一人,面沉似水,眼神冰冷,正是那万寿山之主,镇元大仙。
清风、明月侍立两旁,看着他们,眼中尽是愤恨。
师徒四人跌坐在地,面面相觑,皆知已被擒回,心中俱是冰凉。
镇元子目光扫过四人,最后定格在悟空身上,声音冰寒刺骨:“猢狲!你偷我仙果,毁我灵根,还有何话说?”
悟空心知此番难以善了,但性子倔强,不肯低头,跳起来道:“是俺老孙做的,又如何?你那童儿出口伤人,俺老孙一时性起,便做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莫要为难我师父!”
唐僧连忙跪倒在地,叩首道:“大仙恕罪!大仙恕罪!皆是贫僧管教不严,致使劣徒闯下如此大祸!贫僧愿一力承担,要打要罚,绝无怨言,只求大仙慈悲,饶过小徒性命!”说着,已是泪流满面。
猪悟能和沙僧也知闯下大祸,跟着跪下,不敢言语。
镇元子冷笑一声:“一力承担?你承担得起吗?我这人参果树,乃天地灵根,鸿蒙初判时生成,便是倾尽你东土大唐一国之力,也赔不起!今日若不还我宝树,你师徒四人,休想离开这万寿山半步!”
说罢,吩咐清风、明月:“取绳索来,将这四个贼僧,与我捆了!吊在殿前廊下,待我想法救活宝树,再行发落!若救不活……”他眼中寒光一闪,“便叫他们与我的宝树陪葬!”
清风、明月咬牙切齿,取来龙皮制成的七星鞭,又用粗壮绳索,将师徒四人捆得结结实实,高高吊在殿前廊柱之上。
那龙皮鞭浸过仙泉,抽在身上,痛彻骨髓,便是悟空铜皮铁骨,也觉疼痛难当。
师徒四人被高高吊起,如同待宰的羔羊。唐僧心中悲苦,不住念佛。猪悟能唉声叹气,后悔不迭。沙僧沉默不语。悟空虽咬牙硬撑,心中却也焦急,暗思脱身之策。
通明殿内,东王公静观其变。
“镇元子归来,因果清算。这‘袖里乾坤’之术,已触及空间规则之妙。然人参果树之枯死,非仅物理摧毁,更是其蕴含的‘长生’概念节点被暴力破坏,生机规则紊乱。寻常手段,绝难复活。”
“那潜藏的‘混乱本源’,此刻应已借灵根溃散之机,更深地侵蚀此地地脉……其显现之期,不远矣。”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五庄观的地基,看到了那在地脉深处缓缓蠕动、汲取着怨恨与死寂之意的黑暗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