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佛西天”四个字,如同在贾蓝玉死寂冰冷的心湖中投下了一块炽热的陨石,瞬间激起了滔天巨浪,几乎要将他强行压抑的理智彻底冲垮。
重塑丹田!续接经脉!
这不仅仅意味着恢复武功,更意味着夺回失去的一切、向所有仇人复仇的可能!意味着摆脱这蝼蚁般的现状,重新掌握自己命运的机会!意味着完成洗马老人沉重托付的一线曙光!
希望带来的并非狂喜,而是一种更加沉静、更加坚定、几乎化为实质的力量。他依旧每日在“张记”早点铺忙碌不息,扮演着那个沉默寡言、任劳任怨、甚至有些麻木的伙计“阿玉”,但内心深处,一团名为“希望”与“执念”的火焰,已经开始熊熊燃烧,驱散着无边的黑暗与寒冷。
他开始更加有目的、有方法地收集信息。利用每日清晨采购食材、午后客人稀少、晚上收摊打扫的一切空隙时间,他留意着一切与“医”、“药”、“佛”、“古寺”、“秘境”、“滇南”相关的词汇。他不敢直接打听“迎佛西天”,那无异于黑夜举火,自曝其短,只能如同最耐心的织工,从无数碎片化的信息中,筛选、拼接出可能有用的线索。他留意着往来商客的闲聊,偷听着江湖汉子的吹嘘,甚至刻意接近一些看起来见识广博的老者或是走方郎中,用笨拙的讨好或是偶尔“捡到”的、不甚新鲜的食物,换取只言片语。
同时,他对脑海中如来神掌前三式的“观想”修炼也更加专注、更具针对性。虽然无法实际运转内力,但长时间的意念模拟,让他对这三式掌法的筋脉走向、发力技巧、意境精髓,有了远超从前的、近乎本能的深刻理解。他甚至隐隐感觉到,那根藏在贴身处、日夜相伴的古老烟杆上的那些奇异纹路,似乎并非单纯的装饰,其蜿蜒转折的轨迹,与他观想时内力流经的某些极其偏僻、未曾打通的细微筋脉路径,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玄妙的对应关系。只是其中关窍,如同雾里看花,一时还难以彻底参透,但这无疑为他指明了一个新的方向——这烟杆,或许本身就是修炼的一部分,或者说,是寻找后续功法的关键“钥匙”。
日子在期盼、搜寻与默默的等待中一天天过去,他像一只潜伏在蛛网中心的蜘蛛,敏感地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可能带来转机的震动。
这一日,他听闻城中最大的、号称无所不包的“百晓生”书铺,新进了一批来自天南地北的江湖杂闻、地方志异以及一些无人问津的残破古籍,便趁着午后难得的闲暇,前往碰碰运气。
书铺里人来人往,书香与墨臭混杂。他穿着伙计的粗布衣服,容貌平凡甚至有些丑陋,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在那堆放杂书、价格低廉区域的角落仔细翻找,大多是一些夸大其词、胡编乱造的传奇演义,或是早已过时的风物志,并无实质内容。
就在他有些失望,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准备离开时,眼角余光无意中瞥见书架最底层,靠近墙角潮湿墙壁的地方,有一本没有封皮、页面泛黄发黑、甚至被虫蛀了不少小洞的残破线装书,孤零零地躺在地上,似乎是被遗弃的废纸。他鬼使神差地,弯下腰,将其捡了起来。
书页脆弱,仿佛一碰就会碎掉。他小心翼翼地翻开,里面字迹潦草模糊,墨色深浅不一,似乎是一些游方郎中、落魄文人或是无聊旅人的随手笔记,杂乱无章地记录着各地的奇闻异事、风水传说、药草偏方,甚至还有一些看不懂的怪异符号。他耐着性子,一页页地翻看着,大多是无用的信息。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翻到书籍后半部分,一页似乎被水浸过、字迹尤其模糊的页面时,几行勉强可以辨认的字,如同闪电般,骤然劈入了他的眼帘:
“……滇南瘴疠之地,有秘谷,隐于十万群山深处,人迹罕至,猿猴难渡……谷名‘医魂’,诡异莫测,终年云雾缭绕,瘴气弥漫,入者罕有生还……然,谷中有奇泉,名‘回春’,色如碧玉,传言有洗筋伐髓、脱胎换骨之神效,或可……重塑气海……然谷口有天然迷阵,幻象丛生,非大机缘、大毅力者,不得其门而入……又闻,谷中遗有上古佛医之传承,年代不可考,或与……‘西天’之秘相关……”
医魂谷!西天之秘!
贾蓝玉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他强行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虽然语焉不详,充满了不确定性,但“医魂谷”、“回春泉”、“重塑气海”、“上古佛医”、“西天之秘”这些词汇串联在一起,指向性已经足够明确!这极有可能,就是指“迎佛西天”的所在,或是与之密切相关的线索!
他强忍着激动得有些发抖的双手,不动声色地将这几页残破的内容,反复看了数遍,直到将每一个关键信息——“滇南”、“十万群山”、“医魂谷”、“回春泉”、“迷阵”、“上古佛医传承”——都死死地烙印在脑海深处,确保绝不会遗忘。
然后,他如同做贼一般,迅速而小心地将这本书塞回了原处,甚至故意弄乱了旁边的几本书籍,使其看起来更加不起眼。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深吸几口气,努力让剧烈的心跳平复下来,脸上恢复了一贯的麻木,然后如同一个普通的、一无所获的顾客,平静地走出了“百晓生”书铺。
回到“张记”那狭小、闷热、弥漫着食物馊味和汗臭的伙计房,贾蓝玉躺在坚硬的通铺上,身下是粗糙的草席。外面是临渊城永不熄灭的喧嚣,但他的内心,却如同有惊涛骇浪在翻涌,久久无法平静。
滇南!那是远离中原文明、传说中的蛮荒之地,山高林密,沼泽遍布,毒虫猛兽横行,瘴气终年不散,更是各族杂处,势力盘根错节,语言不通,危险重重。以他如今武功尽废、如同废人般的状态,能否活着走到那传说中的“医魂谷”都是未知之数,更别提突破那所谓的“天然迷阵”了。
去?还是不去?
去,前路漫漫,凶险莫测,九死一生,希望渺茫如星。
不去,难道就要一辈子隐姓埋名,窝在这油腻的厨房,当一个碌碌无为、任人欺凌的厨帮伙计,在无尽的仇恨与不甘中了此残生,最终像那只破旧的书籍一样,被遗忘在某个肮脏的角落,腐朽成泥?
答案,不言而喻。
他摸了摸怀中那根冰冷、却似乎与他血脉隐隐相连的古老旱烟杆,仿佛能从中感受到洗马老人那沉甸甸的、跨越了时空的期望。他想起了楚忌那得意的、阴冷的笑容,想起了执法长老那冷漠无情的面孔,想起了苏清瑶那最终退缩的眼神,想起了林浩那伪善的背叛……
恨意与不甘,如同最炽烈的毒焰,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也淬炼着他钢铁般的意志。
他必须去!哪怕只有万分之一、乃至百万分之一的希望,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他也必须去搏一把!这是他现在活下去的唯一意义,也是他黑暗中唯一能看到的光!
接下来的日子,贾蓝玉开始为这场渺茫却决绝的远行,做最简陋、却最认真的准备。他更加拼命地工作,不再吝惜力气,只为了能多积攒下几个铜板的盘缠。他利用一切空闲时间,跑去城中的药铺,假装对药材感兴趣,偷偷辨认、记忆一些常见的解毒、避瘴、疗伤的草药及其简单的处理办法。他甚至开始有意识地锻炼这具废弛却因劳作而变得结实了些的身体,虽然无法修炼内力,但体力、耐力、敏捷,都可以通过更艰苦的劳作、更长距离的徒步和特定的身体锻炼方式来提升。他在夜深人静时,于伙计房后的空地上,练习最基础的拳脚,活动筋骨,熟悉这具没有了内力支撑的身体的极限。
他就像一块干燥到了极致、渴望水源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一切可能在未来险恶环境中保命的知识和技能,每一个铜板,每一点体力,每一分知识,都被他视若珍宝。
两个月后,当初冬的寒意开始侵袭临渊城时,贾蓝玉向张老板辞工。他编了个无可挑剔的理由,说家乡遭了灾,老母病重,必须回去尽孝。张老板虽然觉得可惜,少了这么一个廉价又好用的劳力,但见他去意已决,也没多挽留,结算了工钱,甚至还出于一丝怜悯,多给了他几个铜板。
拿着这微不足道、却凝聚了他数月血汗的积蓄,贾蓝玉,或者说“阿玉”,再次踏上了征程。这一次,他的目标明确得如同暗夜中的北极星——滇南,医魂谷,迎佛西天!
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生活了数月、充满了油烟与喧嚣的临渊城,那繁华的街市,熙攘的人流,都与他再无关系。他的世界,从此只剩下前路的荆棘、远方的微光,以及内心深处那团永不熄灭的、名为复仇与新生的火焰。
星火已然重燃,虽微弱,却足以照亮他踏上这条布满荆棘、通往未知的漫长旅途。
通往地狱,或是……天堂的旅程,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