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伟的警告如同淬了冰的鞭子,抽打在 倪 的神经上。他没有立刻采取更激烈的外部行动,而是将惩罚内化,转为一种更精密、更折磨人的“淬火”。他要将倪这块出现裂痕的钢,重新投入他自己制造的熔炉中,用高温和压力,强行弥合那些不该存在的缝隙。
首先,是极致的孤立。肖伟不再在公开场合给予倪任何指令或关注,仿佛他成了一团空气。但当倪习惯性地走向办公室进行日常汇报时,却被肖伟以“正在忙”为由,冷漠地拒之门外。这种刻意的忽视,比斥责更令人不安,它剥夺了倪存在的确认感,让他悬在半空,无所适从。
其次,是任务的刁难与羞辱。肖伟不再让倪负责监督训练这类相对明确的任务,而是指派各种琐碎、模糊且极易出错的杂务:清点仓库里堆积如山的废旧器材并列出详细清单(许多器材已损坏难以界定)、核对全班过去半年的所有费用支出存根(故意混杂了大量无关票据)、甚至让他去协助后勤部门搬运沉重的办公家具,美其名曰“锻炼实践能力”。这些任务耗时耗力,且标准模糊,肖伟总能从中挑出“不细致”、“不周全”的毛病,然后在班会上,用那种“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的失望语气,轻描淡写地提上一句,引来几声压抑的窃笑。
倪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他依旧沉默,但那份沉默不再是坚硬的壁垒,而更像是在重压下逐渐变形的金属。他的黑眼圈加重,动作间透出一种被消耗殆尽的疲惫。他依旧会完成那些刁难的任务,只是速度越来越慢,眼神越来越空。
哲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跑道上的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场边那道目光的变化——从之前的复杂挣扎,到如今的近乎麻木。他知道,肖伟正在用软刀子割肉,一点一点地磨灭倪刚刚萌芽的自我意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倪被这样拖垮,那不仅是倪的悲剧,也意味着他们刚刚窥见的那丝内部曙光将彻底熄灭。
在一个午休时分,哲利用训练间隙,在通往仓库的僻静走廊拦住了正抱着一摞沉重登记册的倪。
“他是在逼你。”哲开门见山,声音压得很低。
倪停下脚步,没有看哲,视线落在怀中那摞散发着霉味的册子上。“我知道。”
“你就打算这么扛下去?直到被他彻底榨干,变成一具空壳?”哲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
倪终于抬起头,哲看到他眼底布满血丝,那里面不再是挣扎,而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不然呢?”他反问,声音沙哑,“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有!”哲上前一步,目光灼灼,“把你知道的,关于他,关于那本红笔记本的事情,告诉我们!我们一起,把他拉下来!”
倪的瞳孔猛地收缩,抱着册子的手臂下意识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你疯了?!”他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句话,“那会毁了一切!包括你们!”
“不反抗,我们一样会被他一个个毁掉!航就是例子!”哲寸步不让,“你以为你乖乖听话,他就会放过你?他只会把你用得更狠,直到你彻底失去价值,然后像扔垃圾一样扔掉!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哲的话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倪紧绷的神经上。他猛地低下头,呼吸变得粗重,胸膛剧烈起伏。那些被刻意压抑的屈辱、愤怒、不甘,在这一刻几乎要破膛而出。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传来了脚步声。
倪像是被惊醒一般,猛地后退一步,与哲拉开了距离,脸上瞬间恢复了那种死水般的沉寂。他抱着册子,低着头,快步从哲身边走过,仿佛刚才的一切对话都未曾发生。
哲看着他仓惶逃离的背影,没有再去追。他知道,有些坎,必须当事人自己迈过去。他能做的,已经做了。他将火种投了过去,至于能否点燃那片近乎冰封的荒原,只能看倪自己。
然而,肖伟的耳目远比他们想象的更灵通。
当天下午放学后,倪再次被叫到了办公室。这一次,办公室里只有肖伟一人。他没有开灯,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他的一半身影映照得如同镀金的雕像,另一半则沉浸在深沉的阴影里。
肖伟没有说话,只是将一台平板电脑推到倪的面前。屏幕上,正是午休时分,仓库走廊那段监控录像的静帧画面——哲拦住了倪,两人在低声交谈。
倪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看来,”肖伟的声音在昏暗的房间里响起,慢条斯理,却带着致命的寒意,“我对你的提醒,你还是没有完全听进去。你和他……聊得很投入?”
倪僵在原地,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肖伟站起身,走到倪的身边,没有看他,而是望着窗外逐渐沉落的夕阳。“倪,我给过你机会。很多次。”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虚假的惋惜,“我以为你是个懂得轻重,知道感恩的孩子。现在看来,是我太天真了。”
他转过身,那双在阴影中闪烁着冷光的金属框眼镜,直直地“钉”在倪的脸上。
“既然你选择了一条更艰难的路,那么……”肖伟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从明天起,停掉你所有的训练和比赛资格。班长职务,暂时由别人代理。你现在的唯一任务,就是好好反省。另外,写一份详细的说明,关于今天中午,你和哲……到底谈了些什么。每一个字,我都要知道。”
他剥夺了倪仅存的、能证明自身价值的东西(体育),夺走了他象征性的地位,更要逼他亲手写下“告密书”,彻底斩断他与另一边任何可能的联系,将他牢牢钉死在耻辱柱上。
这是最后的通牒,也是最终的“淬火”。
是选择屈服,交出灵魂,换取苟延残喘?还是选择硬抗,承受可能万劫不复的后果?
倪站在那里,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他看着肖伟那冰冷而残酷的侧影,看着平板上定格的、自己那张仓惶的脸。
裂痕,在这一刻,没有被弥合,反而在极致的压力下,发出了清晰的、即将彻底崩裂的脆响。
下一步,是粉身碎骨,还是……浴火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