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楼顶层的排练室,渐渐有了一丝人气。灰尘被清扫,旧物被归置到角落,那套架子鼓在 逸 的擦拭下,显露出金属原有的、冷冽的光泽。然而,空间的清理容易,人心的坚冰却难以迅速消融。
排练依旧进展缓慢。贝斯手耀的手指总在弦上犹豫,弹出的音符虚弱而断续,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主唱 任 的声音则细若蚊蚋,一旦逸的鼓声稍重,她便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缩回去,歌词卡在喉咙里,只剩下尴尬的沉默。
逸的耐心在第三次排练时几乎耗尽。他烦躁地扔下鼓棒,金属撞击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喂!你们是在演默剧吗?”他抓了抓头发,“架子鼓是心跳,贝斯是骨架,人声是灵魂!现在心跳勉强有了,骨架是软的,灵魂出窍了!这怎么玩?”
耀和任低着头,脸涨得通红,一言不发。
予 站在窗边,没有立刻出声安抚或批评。她理解这种沉默。那并非懒惰或抵触,而是一种更深层的、源于长期规训后的“失声”。肖伟的时代,任何微小的、与众不同的声音都可能招致打压,他们早已习惯了将真实的自我紧紧包裹。
“今天先到这里吧。”予合上手中的记录本,声音平静,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僵局,“耀,任,你们不需要马上做到完美。试着把这里……当成一个可以犯错的地方。”
她的话很轻,却像一颗小石子,在两人心湖中漾开微澜。可以犯错的地方?在这个学校里?
逸撇撇嘴,但没再说什么,弯腰捡起鼓棒,兀自对着哑鼓垫练习起复杂的节奏型,那密集而稳定的“哒哒”声,像一场无声的暴雨,填满了房间。
予走到角落,拿起那把被冷落的贝斯。她不会弹,只是用手指轻轻拨动最粗的那根弦。
“嗡——”一声低沉、浑厚的共鸣在空气中震颤开来,带着原始的、未经修饰的力量。这声音不像 任 的歌声那般脆弱,也不像逸的鼓点那般具有攻击性,它只是存在着,沉甸甸的,像某种苏醒的巨兽的心跳。
耀和任都愣了一下,看向予。
予松开手,余音仍在空中盘旋。“声音本身没有对错。”她看着他们,黑框眼镜后的目光沉静,“重要的是,我们想通过它表达什么。”
她没有再多说,拿起书包离开了排练室。有些种子,需要安静的土壤才能发芽。
第二天午休,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现在了排练室门口。
是 贝。她今天戴了一副更显时尚的黑色窄框眼镜,穿着亮色的卫衣,整个人像一道移动的光源。
“嗨!听说你们这儿缺人手?”她笑容灿烂,目光直接落在予身上,“我能来帮忙吗?打杂、跑腿、加油助威都行!我对‘129’超感兴趣的!”
她的到来,瞬间改变了房间的气场。那是一种不由分说的、充满活力的入侵。她自来熟地跟逸打了招呼,又好奇地摸了摸贝斯,最后凑到 任 身边,用她特有的、带着点夸张的真诚说:“你就是主唱吧?声音肯定很好听!别怕,逸那家伙就是看着凶,其实鼓打得超带感!”
任被她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但紧绷的肩膀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些。
予看着贝像只忙碌的蜜蜂,在排练室里穿梭,带来一种略显吵闹却真实的生机。她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问:“你会什么乐器?”
“乐器?呃……小学口琴算吗?”贝眨眨眼,毫不尴尬,“但我可以学啊!或者,我可以负责搞定服装、海报、拉观众!保证让咱们的节目成为全场最靓的仔!”
她的热情几乎要溢出来。予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欢迎。先从……协助 任 熟悉歌词开始吧。”
“没问题!交给我了,予小姐姐!”贝立刻立正,搞怪地敬了个礼,然后亲热地挽住宋的胳膊,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有了贝的加入,排练室的气氛明显活络了许多。她像一团温暖的火焰,不断烘烤着周围凝固的空气。逸的鼓点似乎也受到了感染,不再是单纯的发泄,开始有意识地去配合、去引导。虽然耀的贝斯依旧生涩,任 的声音依旧细小,但那种令人绝望的沉默,确实被打破了。
予站在老位置,看着窗外。暮色渐沉,艺术楼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排练室里,逸的鼓点,耀 偶尔弹出的一两个稳定低音,任 在贝鼓励下终于提高了一点的吟唱,以及贝那永远充满元气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虽然依旧算不上悦耳,却构成了一种奇异的、充满生命力的嘈杂。
这不再是死寂。
这是破冰的声音。
是无数细小的裂缝,在坚冰上蔓延开来的,细微而执拗的声响。
129音乐节的萌芽,就在这笨拙的、时断时续的节奏中,顶着料峭春寒,悄然探出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