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 阳 确定心意后的日子,像是灰暗压抑的初三生活中,陡然照进的一束强光,虽然短暂,却足以照亮 予 内心深处所有的角落。那些隐秘的纸条传递,图书馆角落里心照不宣的对视,偶尔指尖不经意的触碰,都成了她对抗 肖伟 高压统治的甜蜜铠甲。她甚至觉得,只要有阳在身边,再多的艰难似乎都可以忍受。
然而,这束光熄灭得如此突然,如此彻底,如同盛夏午后的骤雨,毫无征兆地将一切冲刷得七零八落。
那是一个看似平常的周五下午。放学铃声响起,学生们如同开闸的洪水涌出教室。予收拾好书包,习惯性地看向阳的座位,等待着他如同往常一样,用眼神示意他们一起离开。
但今天,阳却坐在座位上没有动。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书页的一角,那双总是带着理性光芒的眼睛,此刻却低垂着,避开了她的视线。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缠上予的心头。
“阳?”她轻声唤道,走到他桌边。
阳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予心惊——有挣扎,有愧疚,甚至有一丝……她看不懂的决绝。
“予,”他的声音干涩,失去了往日的平稳,“我们……出去说。”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教学楼后那片他们曾有过几次“秘密会谈”的小树林。夕阳将树叶染成金黄,景色依旧,但气氛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怎么了?”予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但声音里还是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阳沉默了几秒,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终于开口:“我……有件事必须告诉你。”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艰难地说道:“我家里……给我定过娃娃亲。”
娃娃亲?
予愣了一下,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在这个年代,这个词听起来是如此荒谬和遥远。
“是……是很久以前,家里长辈开玩笑定的吗?”她试图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心脏却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沉。
阳摇了摇头,避开了她的目光:“不是玩笑。对方是付氏集团的千金,叫付。我们……从小就知道。以前她一直在国外读书,最近……回来了。”
付。付氏集团。
这两个词像重锤一样砸在予的心上。她听说过付氏,那是本市乃至全省都排得上号的商业巨头。而阳的家庭,虽然她不太了解,但从他平时的言谈举止和接触到的事物来看,也绝非普通家庭。
“所以呢?”予的声音开始发冷,“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阳深吸一口气,终于抬眼看她,眼神里是予从未见过的痛苦和无奈:“她回来了。家里……希望我们多接触。而且……”他顿了顿,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后面的话,“我们……暂时分开吧。”
分开。
这两个字像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予的胸膛。她感觉周围的空气瞬间被抽空,一阵天旋地转,她不得不伸手扶住旁边粗糙的树干才能站稳。
“为……为什么?”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难以置信的绝望,“因为那个娃娃亲?因为她的家世?阳,你不是最信奉逻辑和理性吗?就因为这些可笑的、外界强加的东西,你就要否定我们之间的一切?”
她的质问带着哭腔,像受伤小兽的哀鸣。
阳的脸上闪过一丝剧烈的挣扎,他猛地别过头去,声音压抑而沙哑:“不只是家世……付她……她很好。而且,这是家里的决定,我……”
“她很好?”予猛地打断他,积压的委屈、愤怒和背叛感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她哪里好?就因为她姓付?就因为她符合你家里对你的期望?那我们算什么呢?阳,你看着我!我们之间那些……那些算什么呢?是你数据模型里的一次误差吗?!”
她冲上前,抓住他的胳膊,强迫他面对自己,眼泪终于决堤,汹涌而出。
阳的身体僵硬着,他看着她布满泪痕的脸,看着她眼中碎裂的光芒,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句苍白无力的:“对不起,予。是我……考虑不周。我们……到此为止吧。”
他说完,用力挣脱了她的手,几乎是落荒而逃,留下予一个人,呆立在逐渐昏暗的树林里,像一尊瞬间失去所有生气的雕塑。
到此为止。
他用了“考虑不周”这个词。仿佛他们之间的一切,只是一次不严谨的实验,一次可以随时纠正的“错误”。
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她像一具行尸走肉,无视了父母惊疑的目光,径直回到房间,反锁了门。然后,她顺着门板滑坐到地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无声的泪水瞬间浸湿了布料。
崩溃来得如此彻底。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与阳在一起的每一个片段——他讲解题目时的专注,他递过雨伞时的笨拙,他听她弹奏《阳函数》时眼中闪过的星光,他握住她手时掌心的温度……那些曾以为是的甜蜜和坚定,此刻都化作了最锋利的刀刃,一遍遍凌迟着她的心。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她以为她找到了理解她、能与她并肩对抗世界的盟友,以为那份基于理智和共鸣的情感更加坚固。却没想到,这一切在所谓的“家族决定”和现实的压力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他甚至连抗争的尝试都没有,就轻易地放弃了。
那首《阳函数》的旋律在脑海中疯狂回响,每一个音符都像是在嘲讽她的天真和愚蠢。她为他精心构建的“定理”,在他轻描淡写的一句“到此为止”面前,轰然倒塌,只剩下满地狼藉的证明过程,和一颗被碾碎的心。
窗外,夜色渐浓。予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感觉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和声音。巨大的悲伤和绝望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甚至无法发出哭声,只是不停地颤抖,任由泪水无声地流淌。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在真正的现实壁垒和阶层差距面前,她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勇气、所有的真心,都显得如此渺小和可笑。
铁框依旧冰冷地矗立在那里,而她刚刚燃起的、试图用以温暖彼此的火苗,却被一场来自她无法企及的世界里的“骤雨”,轻易地浇灭了。
只剩下她,和满地冰冷的残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