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锈镇的清晨,笼罩在一种奇异的氛围中。
焦糊与血腥尚未散尽,但废墟平台方向飘来的那缕若有若无的清新草木气息,像一根无形的针,刺破了连日来的绝望阴云。镇民们开始走出家门,清理街道,修补屋顶,脸上不再是纯粹的麻木或恐惧,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期盼。
他们路过被严密守护的废墟平台区域时,总会下意识地放慢脚步,伸长脖子试图张望,即便什么也看不到。关于“陆道长苏醒”、“灵田长出神草”的消息,经过一夜发酵,已经在镇内传开,越传越神乎——有人说那草能解百毒,有人说闻一下就能延年益寿,甚至有人说陆道长是旧时代神话里下凡拯救世人的仙人。
希望,在废墟上艰难地萌芽。
但与之相伴的,是暗流涌动的复杂心思。
镇中心,那栋由旧时代小型银行加固改造而成的“镇政厅”内,气氛凝重。
会议室原本就不大,此刻更是挤满了人。长桌主位坐着罗铁,他换上了一件相对干净的皮质外套,头发梳理过,但眼下的乌青和疲惫难以掩盖。左侧依次是几位负责物资、防卫、民生的头目,以及两名在镇内颇有声望的老工匠代表。右侧,夜鹰独自坐着,背脊挺直,面色冷峻,与对面几人隐隐形成对峙。她身后靠墙的位置,战斧抱着胳膊站立,像一尊沉默的门神。羽箭和“眼镜”则守在外面。
会议室角落,还有几个站着的人,他们是镇内几个较大猎人小队的代表,以及两名来自商人行会的管事。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烟草、汗水和一种名为“利益”的紧绷感。
“……情况就是这样。”罗铁用指关节敲了敲桌面,结束了关于昨晚仓库区遇袭和损失情况的简报,“‘药师’的试探已经摆在了明面上。他们能操控畸变体从下水道精确攻击我们的仓库,说明对我们的内部结构和防卫弱点了如指掌。铁锈镇,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口。”
一名秃顶的物资主管擦了擦额头的汗,声音发虚:“镇长,那我们怎么办?围墙还没修好,人手又损失这么多……如果‘药师’和尸潮再来一次……”
“所以,我们必须集中一切力量,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罗铁目光扫过全场,尤其在夜鹰脸上停顿了一下,“这也是今天把大家召集起来的主要原因。我们需要讨论,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危机,以及……如何处理陆先生和他带来的‘灵田’。”
话题终于引到了核心。
一名脸颊消瘦、眼神精明的商人管事清了清嗓子,开口道:“罗镇长,各位。关于这位陆先生,我们商行自然是感激的。没有他,铁锈镇可能已经没了。但是……”他话锋一转,“感激归感激,有些事也得说清楚。他那片所谓的‘灵田’,据说是长出了什么不得了的植物,还能净化环境?这可是关乎整个铁锈镇未来生存的大事!这么重要的东西,难道就由他一个人,或者说,由夜鹰队长的小队单独控制吗?这……不合规矩吧?”
“规矩?”夜鹰抬起眼帘,琥珀色的眸子冷冷看向那商人,“什么规矩?铁锈镇什么时候有规定,谁在废墟上弄出一块能用的地,还得交公?”
商人管事被噎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夜鹰队长,话不能这么说。那平台毕竟是镇内土地!而且,陆先生之前也用了镇内的资源(指进城税、暂住),现在搞出这么大动静,难道不该为全镇考虑?”
“老约翰说的有道理。”另一名工匠代表,一个缺了颗门牙的老头慢吞吞开口,“那地方邪性得很,昨天我手下有个小子好奇凑近看了两眼,回来说感觉神清气爽,旧伤都不疼了。这东西要是真的,那就是咱们铁锈镇的命根子!必须由镇里统一管理,合理分配好处!不然,今天你挖一株,明天他偷一把,岂不是乱套了?”
“统一管理?怎么管理?”夜鹰冷笑,“派你们的人去守着?你们懂怎么伺候那‘地灵根’吗?知道它需要什么才能继续生长、扩大范围吗?陆先生昏迷前明确说了,那灵田与他本源相连,旁人乱动,只会毁了它!”
“夜鹰队长,你口口声声‘陆先生说’,‘陆先生需要’。”坐在罗铁下首的一名防卫队副队长,一个脸上带疤的精悍汉子阴恻恻开口,“我们凭什么完全听一个来历不明、力量诡异的外人的?谁知道他弄出那东西,是不是有什么别的企图?别忘了,‘药师’可能就是冲着他来的!我们铁锈镇凭什么要替他承担风险?”
战斧闻言,铜铃般的眼睛一瞪,就要发作,被夜鹰一个眼神制止。
会议室里顿时嗡嗡作响,支持“收归公有、共同管理”和坚持“由陆清玄及其合作者(夜鹰)主导”的两派意见争执起来,夹带着对陆清玄本人的猜忌、对灵田利益的贪婪、以及对未来风险的恐惧。
罗铁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着,手指有节奏地敲击桌面,目光深沉。
夜鹰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早知道会有这样的局面,但亲耳听到这些声音,还是感到一阵冰冷和愤怒。这些人,只看到灵田可能带来的好处,却选择性地忘记(或者说不敢正视)陆清玄为这个镇子付出过什么,正在面临什么。
“够了。”罗铁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压过了嘈杂。
会议室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他。
“争论没有意义。”罗铁缓缓道,“事实是,灵田就在那里,陆先生也还在我们铁锈镇。‘药师’的威胁迫在眉睫。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切实可行、对铁锈镇最有利的方案。”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的提议是,成立一个‘特别管理委员会’,由我、夜鹰队长、以及镇议会推选出的三位代表共同组成。灵田区域的安全防卫,由夜鹰队长全权负责,委员会监督。灵田的产出、研究成果,以及陆先生的治疗所需,由委员会统一调配,优先保障陆先生恢复和灵田发展,剩余部分,根据对铁锈镇的贡献度进行分配。”
这个方案听起来折中,实际上却将灵田的实质控制权,从夜鹰(陆清玄)手中,部分转移到了以罗铁为核心的委员会手里。所谓的“监督”和“统一调配”,操作空间太大了。
夜鹰刚要开口反对,罗铁抬手制止了她,目光锐利:“夜鹰,这是为了铁锈镇的稳定,也是为了陆先生好。把他和他的灵田完全独立于镇子体系之外,只会让他成为众矢之的。纳入委员会管理,至少名义上,他是为铁锈镇服务的‘特殊人才’,能减少很多不必要的猜忌和内部矛盾。而且,委员会也能调动全镇资源支持他,不是吗?”
这话冠冕堂皇,几乎堵死了夜鹰从集体利益角度反驳的可能。
几个商人和工匠代表已经点头表示赞同。防卫队副队长疤脸也露出得意的神色。
夜鹰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她知道罗铁说的部分在理,但这种被算计、被“纳入体系”的感觉,让她极其不舒服。更重要的是,她几乎能想象到,如果陆清玄醒来,得知自己的“道”和灵田被这样“管理”,会是什么反应。
那个信奉“道理”、追求“秩序”的道士,恐怕不会接受这种基于权力平衡和利益算计的安排。
“我反对。”夜鹰一字一句地说,声音清晰而坚定,“灵田是陆清玄以自身道基和精血为引,沟通此地残存地脉所成。它的所有权和处置权,理应归属陆清玄本人。我们可以合作,可以请求他的帮助,甚至可以订立公平的契约交换资源,但无权替他‘管理’。这是原则问题。”
会议室气氛再次凝固。
罗铁的脸色沉了下来。夜鹰的强硬出乎他的预料。
“原则?”疤脸副队长嗤笑一声,“夜鹰队长,在废土讲原则?你是不是跟那个道士待久了,脑子也……”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