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架之上，陆清玄的目光与脚下阴影中那双猩红的眸子对上。
那是一只“潜行者”，浑身覆盖着油腻的漆黑角质，四肢着地，形似巨蜥，一条带着倒刺的长尾不安分地甩动着，在锈蚀的钢铁上刮擦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它嘴角滴落的幽绿色粘液，竟将坚实的金属地面腐蚀出细小的坑洞，散发出刺鼻的酸雾。
这东西，与那些行动迟缓、只知扑咬的行尸截然不同。它更具智慧，懂得潜伏，懂得等待，懂得……狩猎。
陆清玄能清晰地感受到它身上传来的、针对“生机”与“洁净”的纯粹恶意。在这片死寂污浊的废土，他这样格格不入的存在，就如同黑夜中的灯塔，吸引着所有扭曲之物。
“嗬……”潜行者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声，后肢微屈，肌肉紧绷，下一刻，便要如黑色闪电般扑杀上来！
陆清玄眼神微冷。他初临此界，修为被压制至炼气初期，体内法力十不存一，方才净化尸潮又消耗颇大。若与此獠缠斗，虽不至于落败，但难免进一步消耗本就不多的力量，且动静太大，恐引来更多未知麻烦。
心念电转间，他做出了决断。
就在潜行者后肢猛然发力，利爪撕裂空气的刹那，陆清玄身形未动，右手却快如幻影般在身前虚划一道。
并非攻击性术法，而是一道极为简单的“避尘咒”。
此咒在修真界，不过是修士用以清洁自身、隔绝凡尘的小术，几乎不耗灵力。但在此刻，在此地，这道法咒引动的，并非寻常尘埃，而是弥漫在空气中，那浓郁到化不开的辐射尘埃及狂暴的异种能量粒子！
嗡！
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在陆清玄身前展开。那潜行者一头撞上屏障，预想中的血肉碰撞并未发生，它仿佛撞入了一团粘稠至极、且充满“毒性”的淤泥之中。屏障上凝聚的辐射能量，对它这种本就依靠辐射与魔气异变存活的生物而言，本应是“补品”，但陆清玄以精妙道法引动的，是这些能量的无序与狂暴！
“嘶——！”潜行者发出一声尖锐痛苦的嘶鸣，它体表的漆黑角质竟像是被泼了强酸一般，冒出阵阵青烟，发出“滋滋”的声响。它那猩红的眼中闪过一丝拟人化的惊骇与不解，仿佛不明白为何这片土地“赐予”它的力量，此刻会反过来伤害它。
趁此间隙，陆清玄身形如青烟般向后飘退，并非直线，而是借着扭曲的钢架结构几个闪烁，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一片更高大的废墟阴影之中，气息彻底敛去。
那潜行者暴躁地在原地打转，腐蚀性的唾液四溅，却再也捕捉不到那个“洁净”猎物的丝毫气息，只能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最终悻悻退回了黑暗。
……
片刻之后，陆清玄已身处数里之外，一座半塌的、仿佛曾被巨力撕裂的摩天大楼中层。
这里相对隐蔽，视野开阔，可以观察到很大一片区域，同时易守难攻。他寻了一处相对完整的角落，布下了一个最简单的警示与隔绝气息的微型阵法，所用材料，不过是几块随处可见的、蕴含着微弱异种能量的碎矿石。
做完这一切，他才终于有机会，仔细审视自身的状况。
盘膝坐下，五心向天，沉入内视。
情况，比刚清醒时的粗略感知还要糟糕。
经脉之中，原本如长江大河般奔流不息的精纯法力，此刻几乎干涸，只剩下几缕细微如丝的能量在艰难地流淌，强度确确实实只有炼气初期的水准。而且，这些残存的法力也变得异常“沉重”和“滞涩”，仿佛被无形的枷锁束缚着，运转起来倍加吃力。
“此界法则……对我等修士，竟如此排斥？”陆清玄眉头紧锁。这种排斥并非来自某个具体的存在，而是整个世界弥漫的那种“衰亡”、“崩坏”的道韵，无形中压制着一切“有序”与“生机”的力量。
他尝试按照《太初衍道经》的法门，引导外界能量入体，进行周天运转。
刚一尝试，便脸色一白，猛地中断。
不行！
外界的“灵气”狂暴得如同脱缰的野马，其中混杂的辐射能量更是极具侵蚀性，直接纳入体内，非但无法炼化补充自身，反而会如同毒药般污染他纯净的道基，加速伤势恶化！那感觉，就像是试图饮用掺杂着玻璃碴和剧毒的污水来解渴。
“道绝之地……名副其实。”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心中沉甸甸的。无法从外界汲取能量，意味着他恢复修为的道路几乎被堵死，只能依靠体内这仅存的、用一点少一点的法力，以及……肉身本身的力量。
他看向识海。
本命仙器“一念洞天”依旧静静悬浮，但光华黯淡，那几道细微的裂痕触目惊心。它与主人的联系也变得微弱，灵性陷入了深度的沉寂，仿佛陷入了某种自我保护的长眠。
“若非‘一念’在最后关头护住我的道基与神魂，恐怕我已在那时空乱流中彻底湮灭。”陆清玄心中升起一丝庆幸，但随即又被更大的忧虑取代。“如今‘一念’受损封闭，我无法进入其内部空间，也无法动用其诸多玄妙功能。修复它，迫在眉睫。”
他回想起之前道观吸收那些负面情绪时的细微变化。
“心念之力……众生情绪……”他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明悟，“是了，‘一念洞天’本就是我道心所化，映照大千。它既能衍化万物，自然也能容纳、转化众生心念。在此等无法汲取天地灵气的绝地，这弥漫于天地间的、由亿万生灵苦难凝聚的‘情绪’，或许便是唯一的、替代灵气的‘资粮’！”
这个发现，让他在这片绝望的困境中，终于找到了一条清晰可见， albeit充满未知的路径。
想要修复道观，恢复实力，就必须去主动收集“情绪”。而在这个世界，情绪最浓郁的地方，无疑就是……有幸存者聚集的地方。
他的目光，不由得再次投向之前那个方向，夜鹰小队所在的位置。他们，是他目前所知，最近的“情绪源”。
但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彻底适应这具被压制的身体，并测试在此界环境下，自己还能发挥出多少实力。
他站起身，走到一处裸露的、布满裂缝的混凝土墙体前。
没有动用丝毫法力，仅仅凭借肉身力量，并指如刀，轻轻向下一划。
“嗤——”
一声轻响，坚固的混凝土如同豆腐般被轻易切开，留下一道深达数寸、光滑如镜的切面。
“肉身强度，大约保留了金丹期的水准。但行动间，能明显感觉到一种无形的滞碍，仿佛身处泥潭。”他评估着，“速度、力量、反应，都被世界规则削弱了至少七成。”
他又拾起几块碎石，以不同力道弹出。
咻！咻！咻！
碎石破空，或嵌入墙体，或击穿远处的废弃铁罐。他在测试精准度与力量的掌控。
“精准度影响不大，但对力量的细微掌控，需要重新适应。此界法则与修真界差异太大。”
最后，他再次尝试施展几个最低阶的小术法。
“清风咒”——只能卷起一小股微弱的气流，吹动地面的尘埃。
“御物术”——勉强能让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悬浮片刻，便感觉神识消耗剧烈。
“金刚咒”——体表泛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微光，防御力聊胜于无。
所有术法的效果，都遭到了堪称“腰斩”式的削弱，并且法力消耗远超平常。
“炼气初期的修为，配合被严重压制的金丹肉身，以及效果十不存一的术法……”陆清玄对自己的现状有了清晰的认知，“目前实力，应对普通行尸和少量变异体尚可，若遇到更强大的存在，或陷入重围，将会非常危险。”
必须谨慎。必须尽快修复道观，恢复哪怕一部分力量。
就在这时，他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了远处传来的、细微的发动机轰鸣声，以及……人类的话语音。
他悄然移至破损的窗边，向下望去。
只见一支由几辆破旧改装车组成的车队，正沿着废墟间颠簸的道路，朝着之前战场的方向驶去。车上的人装备杂乱，神情彪悍，与夜鹰小队的风格迥异。
“是去搜寻物资？还是……听到了之前的动静，前去查探？”
陆清玄心中一动。这是个机会。或许可以暗中跟随，一方面了解更多此界人类的情况，另一方面……看看能否接触到更多的“幸存者”，为道观收集“资粮”。
他看了一眼自己布下的简易阵法，又感受了一下体内恢复了些许的法力。
“此地不宜久留。”
他决定不再等待。身形一晃，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悄无声息地从大楼的另一侧滑下，借助废墟的掩护，远远地吊在了那支车队的后方。
他的动作轻盈而迅捷，虽然受到压制，但远超常人的身体素质和对力量的精妙运用，让他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废墟中，依旧如鱼得水。
然而，就在他全神贯注跟踪车队，穿过一片由倒塌的高架桥形成的复杂区域时，一种突如其来的、源自更高层面的悸动，再次从他识海中传来！
这一次，并非道观的感应。
而是……一种法则层面的细微涟漪。
仿佛有什么东西，或者某个庞大的意识，因为他之前的出手（净化尸潮），或者因为他这个“异物”的持续存在，而……苏醒了一瞬。
那感觉冰冷、浩瀚、充满了无尽的死寂与毁灭意志，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却让陆清玄的道心猛地一紧，遍体生寒！
他骤然停住脚步，隐藏在一块巨大的混凝土块之后，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眼神无比凝重。
“刚才那是……”
这方濒死的世界，除了那些看得见的怪物，似乎还隐藏着更多、更恐怖的……未知。
他之前的出手，是否已经引起了某些不可名状存在的注意？
这条依靠收集情绪修复自身的道路，恐怕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凶险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