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成之日,天气罕见地晴朗。
没有盛大的仪式,陆清玄只是换上了一套夜鹰不知从哪里找来、浆洗干净的素色旧道袍(款式与他原本的有些差异,但勉强可用),立于新建的主殿门前。
罗铁带着镇议会主要成员来了,夜鹰小队全员到场,许多镇民也自发聚集在栅栏外,翘首以望。
陆清玄面向东方初升的朝阳,深吸一口气。这口气引动了灵田积蓄的生机,地灵根似乎有所感应,四片翠叶无风自动,散发出比平日更明亮的微光。
他并未高声宣扬,只是以平稳清晰、足以让前排之人听清的声音,缓缓开口:
“今日,清玄观于此界废土,初立道场。”
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场间细微的嘈杂,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观名‘清玄’,取意清净本心,玄合天道。立观于此,非为彰显超凡,实为寻一隅净土,安身修心,循道而行。”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澄澈而平和。
“吾之道,尚‘序’,贵‘生’,守‘善’。愿以此观为基,护佑一方生民,净污秽,愈伤病,育良种,传薪火。凡心存善念、愿守秩序、勤勉求存者,皆可受此观之余泽。”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肃然:
“然,大道无私,赏罚分明。守序向善者,自有福缘;为恶滋事、背信弃义、祸乱秩序者……”他目光微凝,众人仿佛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掠过心头,“道法亦有无情时。”
这番立观宣言,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空泛的许诺,却清晰地阐明了理念、划定了底线、指明了方向。既给了希望,也立下了规矩。
栅栏外的镇民们,许多人情不自禁地躬身行礼,口中念叨着感谢或祈福的话。他们未必完全理解那些词汇,但他们听懂了“护佑”、“净污秽”、“愈伤病”、“育良种”——这每一句,都直击废土生存最核心的痛点!
罗铁眼神闪烁,带头鼓起掌来。掌声由疏到密,最终响成一片。这掌声里,有对强者的敬畏,有对希望的憧憬,也有对新规则的初步认可。
夜鹰站在陆清玄侧后方,看着他挺直的背影,听着他沉稳的声音,感受着周围人群情绪的变化,心中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自豪?或许有一点。但更多的是坚定。她选择相信的人,正在这条艰难的道路上,迈出了坚实而正确的一步。
陆清玄转身,面向主殿,右手抬起,食指与中指并拢,在虚空中缓慢而郑重地划过。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但所有注视着他的人,都仿佛听到了一声若有若无的、清越的钟鸣,自心灵深处响起。
一道淡金色的、由纯粹神念勾勒出的、复杂而玄奥的符箓虚影,在他指尖前方浮现,缓缓印向主殿那尚未悬挂牌匾的门楣上方。
符箓虚影触及木料的瞬间,无声融入。
下一刻,整座清玄观,从主殿到静室丹房,所有陆清玄亲手刻画或指点刻画下的符文,齐齐亮起一瞬温润的微光,随即隐没。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宁、清净、稳定的“场”,以清玄观为核心,悄然扩散开来,笼罩了方圆数十步的范围。
在这“场”内,人们烦躁的心绪不由自主地平和下来,连空气中那些细微的、令人不适的辐射尘埃,似乎都被过滤了一层。
“道场初成。”陆清玄收手,转身,面色微微发白,显然刚才那一下消耗不小,但眼神明亮,“此后,铁锈镇内,清玄观便为秩序锚点之一。望诸位,共护之,共尊之。”
立观仪式,至此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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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式结束后,陆清玄将夜鹰和罗铁请入主殿旁的静室。这是清玄观落成后,第一次正式的“三方会谈”。
静室极其简陋,只有一张旧木桌和几把椅子,但置身其中,却感觉格外宁静,连屋外隐约的嘈杂都仿佛隔了一层。
“陆先生,恭喜观成。”罗铁率先开口,语气诚恳,“清玄观立,对我铁锈镇意义重大。东南旧河道那边的挖掘也有进展,确实发现了不少可用的旧时代合金废料,还有一些完好的预制构件,对围墙修复帮助极大!这都要感谢陆先生的指点!”他这话半是恭维,半是真心。那些材料,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分内之事。”陆清玄淡然道,“罗镇长,夜鹰队长,观已立,有些事需明确。灵田产出,目前唯有地灵根叶露少许,其露有微弱净化毒素、安抚精神、加速伤口愈合之效。产量极稀,暂无法普及。”
他取出三个拇指大小的粗糙陶瓶,放在桌上。瓶口用软木塞封着,隐约透出一丝清新气息。
“此三瓶,每瓶约十滴。一瓶赠予罗镇长,可用于救治重伤员或紧要人物。一瓶赠予夜鹰队长,以备小队不时之需。最后一瓶,吾自留,用于炼丹或培育灵植。”
分配非常明确,也留有余地。既承认了罗铁的官方地位和夜鹰的合作者身份,也确保了自身的研究和发展所需。
罗铁拿起一瓶,拔开木塞轻轻一嗅,一股清凉直透脑门,连日处理政务的疲惫都消散不少,眼中顿时露出惊喜:“多谢陆先生!”这东西,在关键时刻就是一条命!
夜鹰也收起自己那瓶,点点头,没有多言。
“此外,”陆清玄继续道,“灵田净化场范围有限,但可缓慢扩张。观内‘清净场’亦有些许安定心神、辅助恢复之效。重伤员或心神受创者,可酌情安排至观外特定区域休养,或有裨益。具体安排,可由夜鹰队长负责筛选接洽。”
这是将一部分“医疗”和“福利”功能的执行权,交给了夜鹰。既是对她支持的回报,也是进一步将她与自己绑定。
罗铁眼神微动,但没反对。他知道,这是陆清玄划定的合作框架。
“至于‘药师’与尸潮威胁,”陆清玄神色凝重起来,“贫道近日心神恢复,于观中静坐时,偶有所感。东南方向,尸气与怨毒日渐凝聚,且有……异种邪毒掺杂其间。‘猩红主宰者’恐已受‘药师’更深侵蚀,其下次来袭,恐非单纯尸潮,或有……剧毒伴随。”
夜鹰和罗铁脸色同时一变。
“可有应对之策?”罗铁急问。
“需加紧炼制‘净瘴丹’及更强效的避毒药物。所需药材,清单早已给夜鹰队长。”陆清玄道,“此外,围墙修复需加速,并在关键节点,贫道可设法布设简易‘驱邪’、‘镇毒’符阵,虽不能阻千军万马,但可削弱邪毒气焰,干扰变异体感知。”
“好!药材搜寻我亲自督促!符阵之事,全凭陆先生安排!”罗铁立刻表态。生死存亡面前,内部的些许计较都得放下。
三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罗铁便匆匆离去,安排防务和药材搜集。
静室内只剩下陆清玄和夜鹰。
“你的身体,真的能支撑布置符阵?”夜鹰看着他依旧苍白的脸色,皱眉问道。
“无妨。布设外围符阵,无需引动大规模天地之力,只需以灵田生机为引,刻画符纹即可。消耗可控。”陆清玄道,“倒是你,需多加小心。‘药师’手段阴毒,防不胜防。”
夜鹰心中一暖,脸上却没什么表情:“我知道。你自己也小心。清玄观现在是众矢之的。”她顿了顿,忽然问:“那块石板……下面是不是真有东西?你这几天晚上,好像经常在灵田边感应什么。”
陆清玄微微讶异于她的敏锐,也不隐瞒:“确有所感。石板之下,地脉交汇之处,似有中空,隐有金铁与微弱灵光反应。但气息被封禁极深,且与当前地脉及灵田牵连,不可贸然开启。待吾修为再恢复几分,灵田更稳固,或可尝试探索。”
夜鹰点点头,没有追问。她知道,那可能是陆清玄的秘密,也可能是更大的机遇或风险。
“对了,”她想起一事,“‘眼镜’分析了从旧河道挖出的部分合金和那石板上的纹路残片,发现了一些奇怪的能量共振现象。他说,那些东西、灵田、甚至……东南方向尸气凝聚点,三者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三角能量共振。他想找你聊聊,但又怕打扰你。”
三角能量共振?陆清玄眉头微蹙。旧河道矿藏(旧时代遗物)、新生灵田(秩序锚点)、猩红主宰者盘踞处(混乱邪毒源)……这三者怎么会产生共振?
除非……它们被某种更底层、更宏大的东西联系着。比如,这片废土破碎的“地脉网络”,或者……这个世界垂死挣扎的“秩序韵律”本身?
这个发现,让他心中警铃大作。
“让‘眼镜’稍后来见我。”陆清玄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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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清玄观在夜色中静立,檐角悬挂的简易风灯散发出昏黄的光。观内“清净场”使得这片区域格外安宁。
陆清玄盘坐于灵田旁,一边温养地灵根,一边思索着“眼镜”下午带来的惊人发现和推测。
突然,他放置在膝前、来自灵田土壤的一块不起眼的暗色石块,毫无征兆地轻轻震动了一下,表面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暗金色的流光,指向东南方向,随即熄灭。
陆清玄猛然睁眼,望向东南漆黑的夜空。
几乎同时,远处,再次传来猩红主宰者那熟悉的、却比以往更加狂暴和痛苦的尖啸!这一次,尖啸声中,似乎还夹杂着一种……粘稠的、仿佛无数毒虫爬行的窸窣之音!
“来了……”陆清玄低语,眼中寒光一闪。
这一次,不再是试探。
而几乎就在尖啸传来的同时,他身下的土地,灵田的核心深处,那株地灵根的根系似乎触碰到了什么,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咔哒”声,仿佛某个尘封已久的机括,被生机所引,悄然松动了一丝。
清玄观下的秘密,似乎也因为外界威胁的逼近和灵田的成长,而显露出开启的征兆。
内忧暂平,外患压境,隐秘将启。
立于废墟之上的崭新道观,将迎来它成立后的第一场真正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