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陆清玄的神识在痛苦狂潮中艰难维持，“你不是‘蚀’的幼体，你是……‘蚀’的副产品。由无数人的痛苦孕育出的‘心魔之种’。”
就在他理解这一点的瞬间，那团“意志”似乎察觉到了外来者的窥探。
它“转”了过来。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转动，而是某种存在层面的“注视”。陆清玄感到自己的神识被锁定了，那团意志如发现了新玩具般，开始主动缠绕、侵蚀他的神识。
更糟糕的是，通过神识链接，肉球开始反向灌输记忆碎片给他！
陆清玄眼前闪过无数画面——
青玄宗山门前，魔道大军压境，同门师兄弟一个个倒在血泊中……
师尊在最后时刻将他推入飞升大阵，自己则转身迎向追兵，身形被魔火吞没……
飞升通道中，万千雷霆加身，肉身崩解，神魂将散时听到的那个来自废土的、绝望的求救声……
这些本已被他深埋心底的记忆，此刻被强行勾起、扭曲、放大。肉球在利用他最深的恐惧和内疚，试图瓦解他的道心！
“不……”陆清玄嘴角不断溢血，身体摇摇欲坠，“这些……不是你的……是我的……”
“道长！”夜鹰回头看到他的状态，心急如焚，想要冲过来，却被三个琥珀人死死缠住。
“坚持住！”战斧一斧劈开面前敌人，吼道，“还有十息！”
十息……太漫长了。
陆清玄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拖入深渊。肉球的意志如附骨之疽，顺着神识链接侵蚀他的神魂。那些被勾起的痛苦记忆，与坑洞中琥珀人的痛苦产生共鸣，形成更强大的冲击。
这就是“心魔之种”的力量——它不直接攻击肉体，而是利用你内心的弱点，让你自己摧毁自己。
就在陆清玄的意识即将被彻底吞没时，他怀中的“一念洞天”核心——那枚温润玉简，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它感受到了！
感受到了陆清玄濒临崩溃的道心，感受到了肉球意志的侵蚀，更感受到了……坑洞中那海量的、高质量的、纯粹而强烈的情绪能量！
尽管那是负面情绪，是痛苦和绝望，但其“质”之高、“指向性”之明确、“共鸣度”之强，远超之前在铁锈镇收集的所有正面情绪总和！
玉简开始主动运转。不是等待陆清玄引导，而是凭借本能，如饥渴已久的野兽般，疯狂吸收从神识链接传递过来的情绪能量！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肉球意志也愣住了。它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以往所有与它建立精神链接的生命，要么被它污染控制，要么在痛苦中崩溃消亡。从未有人……不，从未有东西，能反过来“吞食”它！
趁此机会，陆清玄残存的意识抓住一线清明，做出了一个更疯狂的决定。
他不再抵抗肉球的侵蚀。
反而，主动将更多记忆敞开——不是痛苦的记忆，而是……他在铁锈镇的这些日子。
夜鹰第一次对他放下戒备的眼神；战斧拍着胸脯说“这道观我守定了”；罗铁在战后清点伤亡时偷偷抹眼泪；镇民们在晨课时笨拙但认真地跟着他诵念清心咒；孩子们在灵田边好奇地看着新发芽的草药……
那些琐碎的、温暖的、微不足道的瞬间。
那些关于“守护”、“信任”、“希望”、“新生”的记忆。
他将这些记忆打包，通过神识链接，一股脑地反灌进肉球的意志中！
这就像将清水倒进滚烫的油锅。
肉球意志发出了无声的、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的尖啸！它痛苦地翻滚、抽搐，那些温暖平和的记忆对它而言，比最剧烈的毒药还要致命！它是由纯粹负面情绪孕育的存在，正面情绪对它来说是根本性的相克！
祭坛顶端的肉球巨眼开始渗血，暗红色的液体从瞳孔中涌出，滴落在下方的骸骨山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岩壁上的琥珀人动作齐齐一滞，许多甚至抱头跪地，发出混乱的呓语。
“就是现在！”陆清玄猛地睁开眼，眼中金光爆射——那是“一念洞天”吸收了海量情绪能量后，反哺给他的精纯灵能！
他站起身，一步踏出，脚下岩石龟裂，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射向祭坛！
沿途琥珀人试图阻拦，但他们的动作变得迟缓僵硬。陆清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完全由金光凝聚的长剑——这是他用临时获得的灵能强行凝聚的“心剑”，专斩无形之物。
剑光过处，琥珀人纷纷僵直倒地，体内维持活动的怨念被一剑斩灭。他们的躯体迅速干瘪风化，终于获得了解脱。
三息之间，陆清玄已至祭坛之下。
他抬头，与那只正在渗血的巨眼对视。
“尔以众生之苦为食，以绝望为乐。”陆清玄的声音响彻坑洞，“然，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今日，贫道便送尔等……往生。”
言罢，他一剑刺出。
不是刺向肉球，而是刺向祭坛基座——那里是所有能量纹路的汇聚点，是“心魔之种”与物理世界的锚定点。
金剑刺入骸骨的刹那，整个坑洞开始剧烈震动！岩壁上的琥珀人纷纷崩解，化为飞灰。祭坛顶端的肉球发出最后一声无声的尖啸，巨眼彻底破裂，暗红色液体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将下方的骸骨山腐蚀出巨大的坑洞。
而在肉球彻底崩毁的瞬间，陆清玄“看”到了一幅画面——
一个穿着白色研究服、戴着无框眼镜的年轻男子，站在类似实验室的地方，背对着镜头。他身前的工作台上，悬浮着数十个微型的、与坑洞中肉球相似的暗红色球体。
男子缓缓转身，露出一张温文尔雅、却让人莫名心悸的脸。
他微笑着，对镜头——或者说，对未来的观看者——说道：
“第七批‘心魔之种’植入完成。实验体情绪峰值达到预期，证明‘痛苦转化能效公式’成立。接下来，将进行‘正向情绪耐受性测试’……”
画面戛然而止。
坑洞的震动渐渐平息。琥珀人全部化为尘埃，骸骨山在肉球液体的腐蚀下坍塌大半，露出下方……一个向下的、人工开凿的阶梯入口。
入口边缘，刻着一行字：
“薪火计划第三研究所 - 深层试验区 - 未经许可严禁入内”
而在入口旁的地面上，散落着几页泛黄的纸质文件。最上面一页的标题是：
“项目编号：蚀-07”
“项目名称：‘心魔之种’培育及情绪能量转化可行性研究”
“项目负责人：林逸尘”
文件下方，有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那个温文尔雅的年轻男子——林逸尘，正微笑着与几个同事合影。其中一个同事的脸，陆清玄认得。
那是年轻了至少三十岁的……墨菲斯。
照片背面，用娟秀的字体写着一行小字：
“逸尘，你说要用痛苦拯救世界。我相信你。——永远支持你的，薇拉。”
陆清玄弯腰捡起照片，指尖触及背面的字迹时，突然感到一阵心悸。
薇拉……
这个名字，他在哪里听过？
不，不是听过。是……在旧时代影像的某个片段里，那个女研究员临死前呼喊的名字。
“薇拉……快走……不要相信林……”
记忆碎片在脑海中拼接。
而就在这时，夜鹰突然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软软倒下。
陆清玄回头，看到她左眼的绷带已经完全被鲜血浸透，暗红色的血顺着脸颊流淌。而她露出的右眼中，瞳孔深处……隐约浮现出与肉球巨眼相似的、不断蠕动的暗红色纹路。
“夜鹰！”陆清玄冲过去将她扶住。
夜鹰艰难地睁开眼，嘴唇翕动，用只有他能听到的气声说道：
“它……在我身体里……很久了……”
“那个种子……他们……在我小时候……就……”
话未说完，她彻底昏迷过去。
而在她昏迷的瞬间，坑洞深处那个刚刚露出的阶梯入口内，传来了……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
一步一步，从黑暗深处，向上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