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玄门安排的住处，觉凡又将那张纸条取出细看。纸是寻常的黄表纸，墨迹微洇，字迹写得仓促。城西土地庙他是知道的，就在老城区边角处，早已荒废，白日里都少有人迹，入夜后更显阴森。
“你真要赴约？”江星云凑近端详纸条，眉头微蹙，“万一是陷阱呢？白日里方在论道台上开罪了龙虎山，夜间便有人约你去那等地方……”
“须得走一遭。”觉凡将纸条重新叠好，“纵是陷阱，也须踏进去瞧瞧，方知是何人在背后伸手。”
白玲静坐窗畔，耳尖轻动：“我嗅到这纸条上沾着极淡的香火气，非是庙宇里那种正经清香，倒有些……陈年的腐味。”
觉凡颔首，将此线索记下。他抬眸望了望天色，离子时尚早。
“下午法会交易区开放，去逛逛。”觉凡起身，“或能淘换些合用的物事。”
交易区设在玄门总部后身一片广场上，临时搭起许多摊位，以帆布支顶，倒有几分修行界庙会的热闹。各门各派修士、散修俱在此设摊，所售之物五花八门：残缺的法器、真伪难辨的古玉、炮制好的药材、兽皮兽骨，甚或有些自坟冢中倒腾出的陪葬品，犹带着泥土的腥气。
人流熙攘，摩肩接踵。讨价还价声、吹嘘声、争执声混杂一处，空气里浮荡着草药味、香火气，以及修士身上各式各样的气息。
觉凡领着江星云与白玲缓步闲逛。他悄然运转心法，丹田内第三片菩提叶泛起微光，“心通慧眼”之能无声开启。此乃他开第三叶时觉醒的本事，可观物品所附气场与灵韵。
在常人眼中，这些摊位上的物事良莠不齐，真假莫辨。然在觉凡眼中，大半物件皆笼着或浓或淡的“光晕”。有的是法器残留的灵光，有的是药材散发的药气，亦有不少是人为做旧造出的虚浮光晕，浮于表层，一触即溃。
逛了半圈，未见什么特别入眼的。倒有几个摊主认出了觉凡，热络招呼，取出的却皆是寻常货色，价钱还虚高不少。
行至广场靠边一处角落，此地人迹稍稀，摊位也显寒酸。一个身着旧道袍、须发花白的老者蹲在摊后，面前只铺了块靛蓝粗布，摆着几样物事：一柄生锈短剑，几块色泽暗淡的玉石，一枚巴掌大的铜铃，还有个黑黢黢、状若木鱼的物事。
那木鱼尤其破烂，表面焦黑斑驳，更有数道裂纹，似是被烈火灼烧后又经摔打，连原本形态都瞧不真切了。老者在旁立了块纸牌，上书歪斜八字：“祖传法器，十枚下品灵石，恕不还价。”
觉凡脚步微顿。
于心通慧眼观之，摊上其余几物皆只余微弱得几欲散尽的光晕，唯独那焦黑木鱼，内里嵌着一点凝实近灰的光斑，深藏其中，若被封存的火种。那光斑的质……竟是愿力。极为精纯、历经岁月沉淀的佛门愿力。
“老板，此木鱼作价几何？”觉凡蹲下身，拾起那枚黑疙瘩。
老者抬眼瞥了瞥他，又扫了眼他身后的江星云与白玲，懒洋洋道：“牌上写着，十枚下品灵石。祖上传下的，听我祖父言，是高僧用过的好物件，可惜年深日久，灵性散了。”
旁侧路过两名修士，瞅见觉凡手中黑疙瘩，嗤笑出声。
“这破烂也敢索价十枚灵石？老儿你想灵石想疯了吧？”
“正是，拿去生火都嫌烟气重。这位师父，可莫上当，如今世道骗子多。”
老者面皮一红，梗着脖颈：“爱买不买！祖传的宝贝，不识货便罢！”
觉凡未理旁人讥嘲，指腹轻抚木鱼表面。触感粗粝，却能觉出木质本身的紧实。他抬眼看向老者：“五枚灵石，我要了。”
老者瞪眼：“说了不还价！”
“此物置于你处，再放十年也难脱手。”觉凡语气平淡，“五枚灵石，够你换些丹药调养旧疾了。你肺经有损，夜半咳喘难眠吧？”
老者一愣，下意识捂了捂胸口，惊疑地望着觉凡。
旁边那两名修士又笑起来：“哟，还是个懂医的和尚。老儿，你这戏码演得倒周全？”
觉凡自随身布袋中取出五枚指甲盖大小、泛着乳白微光的石子。此乃下品灵石，修行界的硬通货。他将灵石置于摊布上：“卖是不卖？”
老者盯着那五枚灵石，喉结滚动，又瞅了瞅那黑木鱼，一咬牙：“成！卖你了！亏便亏了！”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觉凡刚将木鱼入手，旁边两名修士便凑得更近，满脸看好戏的神色。
“真买了？五枚灵石换这么个玩意儿？和尚，你莫不是托儿？”
“也让我等开开眼界，这宝贝究竟神在何处？”
周遭几个闲逛的修士亦被引来，围成个小圈。
江星云略感不自在，往觉凡身侧靠了靠。白玲则冷眼扫了那二人一记。
觉凡亦不恼，他手指扣住木鱼，一缕精纯佛力自指尖渡入。
起初并无动静。就在那两名修士欲再开口讥讽时，焦黑木鱼表面忽传“咔嚓”轻响，绽开数道细缝。
继而，表层的焦黑开始片片剥落，若蜕皮一般。内里露出的木质呈暗金色，纹理细腻，透着温润光泽。更奇的是，木鱼内里传出极低沉的一声“咚”，若隔了千山万水飘来的梵钟余韵。
声响不大，然围观众人，包括那两名嘲讽修士，皆觉心头一跳，原本浮躁心绪莫名宁定几分，脑中诸般杂念亦清明些许。
“这……”老者双目圆睁，伸手便要来夺，“还我！不卖了！”
觉凡手腕轻抬避开，淡声道：“交易已成，因果已定。老板，反悔怕是不妥。”
老者面皮涨得通红，望着那脱胎换骨的木鱼，悔得肠子发青。
旁侧两名修士亦怔住了，面上阵红阵白。
觉凡不再理会，对江星云与白玲微微颔首：“走吧。”
走出十数步，江星云方小声问：“那木鱼……果真是宝贝？”
“嗯。”觉凡将木鱼递与她细观，“应是某位坐化的高僧日常诵经所用之物，受百年香火愿力浸润，核心一点灵性未散，只是被尘垢封住了。温养些时日，敲击时可助人宁神静心，于我禅定恢复佛力亦有裨益。”
白玲凑近轻嗅，柔声道：“有好闻的气息，很干净。”
三人继续前行。未走多远，江星云脚步蓦然顿住，眸光定定望向斜前方一处药材摊位，脸上浮起难以置信的神色。
“怎么了？”觉凡顺着她视线望去。
摊位前立着一位身着淡青连衣裙的年轻女子，正垂首挑选药材。侧脸清秀，鼻梁上架着副细边眼镜，气质温婉中透着书卷清气。
江星云唇瓣微颤，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波动：“……婉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