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慕云离去后留下的那句话,像一枚延时引爆的炸弹,在寂静的会客室里无声地倒计时。林薇薇站在原地,窗外的天光落在她脸上,却照不进她眼底的寒意。她缓缓转过身,看向楚风,声音轻得像是在确认一个不愿面对的真相:
“他最后那句话……你听到了吗?”
楚风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她身边,目光沉静地落在她微微颤抖的指尖上。他不需要回答,他的沉默本身就是最肯定的答案。周慕云那句“关乎你个人终身幸福,也更能为家族带来稳固利益的期许”,其指向再明确不过——政治联姻。这是世家大族最常用、也最冷酷的捆绑手段,将子女的婚姻视为筹码,用以巩固权势、拓展版图。
“他们想要的,从来就不只是‘创世纪’。”楚风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像淬火的钢,“他们想要的是彻底的控制。技术,和人。”
林薇薇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翻涌的不仅仅是愤怒,更有一种被物化、被背叛的冰凉刺痛。她想起年少时在京城林家的种种,那些看似关怀实则审视的目光,那些关于“女孩子终究要嫁人”、“要为家族考虑”的规训……她以为逃离了那个环境,凭借自己的能力在临江站稳脚跟,就能挣脱这种命运。可如今,宗家的手依然毫不留情地伸了过来,甚至比以往更加赤裸。
“我的人生,不是他们可以用来交易的筹码。”她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清冽的决绝,“‘创世纪’是倾城的脊梁,我的婚姻是我的底线。他们休想碰任何一样。”
楚风看着她,看到了那份与柔美外表截然不符的、如同冰山般坚硬的意志。他知道,林薇薇此刻的平静之下,是即将喷发的火山。而他要做的,就是确保这座火山在爆发时,能摧毁敌人,而非伤及自身。
“‘影梭’,”楚风对着空气低语,启动了最高权限的加密通讯,“最高优先级指令:全面调查京城近一年来,与林家交往密切、且有待婚适龄子弟的所有望族。重点排查近期与林家有过秘密接触,或产业与‘创世纪’潜在应用领域有交叉的家族。我要知道最可能的联姻对象是谁,其家族背景、核心人物性格、商业版图及潜在弱点。”
“指令确认。关联数据库已调用,情报网络已激活。初步筛选模型构建中……预计两小时内生成初步报告。”“影梭”的回应迅捷无比。
“另外,”楚风补充,眼神锐利,“加强对周慕云及其所有随行人员的全方位监控。我要知道他们见了谁,谈了什幺,哪怕是最细微的异常举动。同时,启动‘蜂巢’内部忠诚度二次筛查程序,范围覆盖所有中高层管理人员,尤其是……与京城有潜在联系,或近期行为、财务状况有异常波动的人员。”
他必须预判宗家的下一步。周慕云敢于如此直白地暗示,意味着联姻的提案在林家内部很可能已经过讨论,甚至有了初步意向对象。他们不会只停留在口头威胁,必然伴随着实际的行动。
接下来的两天,临江表面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愈发汹涌。
周慕云不再主动拜访倾城国际,但他的身影却更频繁地出现在临江顶级的私人俱乐部、高尔夫球场以及某些不对外开放的官邸宴请中。他交谈的对象,不再局限于商界人士,更扩展到了几位在临江颇有影响力的政界人物及其家眷。
“影梭”监控到,周慕云与临江市主管科技产业的一位副市长的夫人进行了一次“偶遇”式的下午茶,期间谈话内容虽未涉及具体事务,但周慕云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京城世家子弟的教养与担当”,并看似无意地提及了“几家交好世代的望族正在为出色晚辈物色良缘”。
同时,那两名神出鬼没的随行人员,活动更加诡秘。他们利用伪造的身份,接触了几家与倾城国际有竞争关系的本地科技公司负责人,释放出“京城资本有意在临江寻找优质科技项目进行投资或收购”的模糊信号,并隐晦地暗示“某些项目若能更换更具背景的掌控者,将获得更大发展平台”。
这些消息如同病毒般,在特定的小圈子里悄然传播。一种微妙的氛围开始弥漫:倾城国际虽然赢了李家,但似乎引来了更可怕的对手;林薇薇能力虽强,但一个没有强大夫家背景的年轻女人,能否真正守住“创世纪”这样的金山?是否应该趁早与倾城国际保持距离,或者……向那位来自京城的特使示好?
这些流言蜚语和潜在的压力,如同无形的蛛网,试图缠绕住倾城国际和林薇薇的手脚。
林薇薇感受到了这种变化。几个原本谈得好好的合作项目,对方突然变得犹豫不决;一位相交多年的本地银行家,在私人聚会中委婉地提醒她“有时退一步海阔天空”;甚至公司内部,也开始出现一些窃窃私语,讨论着“如果宗家真的强力介入,林总还能不能顶得住”、“我们会不会被牵连”。
“他们想从心理上瓦解我们,从外部孤立我们,从内部动摇我们。”林薇薇在高层内部会议上,面对几位核心高管,语气冷冽如刀,“这就是宗家的手段,不动用明面上的暴力,却用权势和人心做武器。”
她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在这里明确表态:倾城国际不会向任何外部压力屈服。‘创世纪’项目是我们的核心,绝不会交出。我林薇薇的个人事务,更与公司运营、与在座各位的未来无关!如果有人因此感到不安,现在就可以提出离职,我绝不挽留!”
她的强势和决绝,暂时稳定了内部军心。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楚风则专注于“影梭”不断传回的情报。关于联姻对象的初步报告已经生成,屏幕上列出了三个可能性最高的家族,每个都背景深厚,其待婚的子弟资料也附在一旁,从照片上看,无一不是家世显赫、履历光鲜的青年才俊。
“陈家,军工背景深厚,与林家有多项合作,其幼子陈景明,28岁,海外名校归来,现任某央企投资部门副职,风评……尚可,但据传私生活颇为放纵。”
“赵家,金融巨鳄,掌控着庞大的资本网络,独子赵景轩,30岁,华尔街历练多年,手段凌厉,野心勃勃,对新兴科技领域兴趣浓厚。”
“苏家,政商通吃,根基最深,长子苏慕哲,32岁,性格沉稳,已在体制内崭露头角,被视为苏家下一代的核心接班人,婚姻状况备受关注……”
楚风的目光在“苏慕哲”的资料上多停留了几秒。苏家与林家是世交,关系最为紧密,苏慕哲本人无论从家世、能力还是年龄性格上看,似乎都是最“合适”的人选。如果宗家真要推动联姻,苏家的可能性最大。
“重点监控与苏家、陈家和赵家有关的所有通讯及人员往来,特别是与周慕云或林家核心成员的接触。”楚风下令。他需要确凿的证据,而不仅仅是推测。
证据很快以最直接的方式到来。
周五傍晚,周慕云再次发出了会面邀请。这一次,地点定在了临江畔一家极其隐秘的私人茶舍,名为“竹语”。环境清幽,安保森严,显然是专门用于洽谈机密事务的场所。
林薇薇接到邀请时,并未感到意外。她知道,摊牌的时刻到了。她依旧带上了楚风,同时让陈刚率领最精锐的“暗卫”小组,在茶舍外围布下天罗地网,确保万无一失。
“竹语”茶舍最深处的雅间,推开移门,是满院修竹,潺潺流水。周慕云早已跪坐在茶海前,动作娴熟地烹茶,气定神闲。见到林薇薇和楚风进来,他脸上露出一种近乎怜悯的、掌控一切的笑容。
“薇薇来了,坐。”他示意对面的蒲团,目光在楚风身上掠过时,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审视与轻蔑,仿佛在看待一件不合时宜的摆设。
林薇薇依言坐下,楚风则如同之前一样,静立在她侧后方,气息完全收敛,却又像一柄随时可能出鞘的利刃。
周慕云将一盏澄澈的茶汤推到林薇薇面前,慢条斯理地开口:“这几日,想必薇薇你也感受到了外面的风言风语。有些事,拖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今日请你来,是想代表家族,与你做一次开诚布公的交谈。”
他放下茶壶,双手交叠置于膝上,姿态优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家族经过慎重考虑,对你和‘创世纪’项目,有以下最终决定。”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第一,‘创世纪’项目及其所有相关技术、数据、专利、研发团队,必须无条件、完整地移交家族核心技术研究院。这是为了技术的长远发展和安全考量,不容置疑。”
“第二,”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林薇薇,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为了家族的稳固与未来的战略布局,同时也为了给你个人寻一个最好的归宿,家族已与京城苏家达成初步意向,为你与苏家长子苏慕哲定下婚约。苏慕哲青年才俊,前途无量,与你正是良配。这门婚事,于公于私,都是最佳选择。”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婚约”和“苏慕哲”的名字如此赤裸裸地被抛出时,林薇薇的指尖还是瞬间冰凉,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撞击着耳膜。
周慕云仿佛没有看到她瞬间苍白的脸色,继续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交出‘创世纪’,嫁给苏慕哲。这两件事,是你作为林家子弟,对家族应尽的责任。完成之后,你依然是‘创世纪’项目的名誉负责人,家族不会亏待你的贡献。而苏家少奶奶的身份,将为你带来无尽的尊荣与资源,远胜于你在临江的这点基业。这才是你应有的、最好的结局。”
雅间内一片死寂,只有煮水的咕嘟声和窗外的竹叶沙沙声。
林薇薇缓缓抬起头,直视着周慕云。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眸子,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燃着幽暗的火焰。
“说完了?”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周慕云微微蹙眉,林薇薇的反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预想中的愤怒、挣扎或是哭泣都没有出现,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
“薇薇,这是家族的最终决定。”他加重了语气,带着警告的意味,“你应该明白,拒绝的后果。”
“后果?”林薇薇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周特使,我想你,以及你背后的宗家,搞错了几件事。”
她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依旧跪坐的周慕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
“第一,‘创世纪’是倾城国际数年来投入无数资源、凝聚整个团队心血的独立研发成果。它的每一行代码,每一项专利,都归属于倾城国际,与京城林家,没有任何关系!我,林薇薇,作为倾城国际的cEo,没有任何权力,也绝不会将它‘移交’给任何人!”
“第二,”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我的人生,由我自己做主!我不是家族库房里待价而沽的古董,更不是你们用来捆绑利益的工具!我的婚姻,只关乎爱情与承诺,与家族利益、政治联姻没有半分钱关系!嫁给苏慕哲?你们休想!”
她目光如炬,扫过周慕云瞬间铁青的脸,最后定格在他那双难以置信的眼睛上:
“请回去转告祖父,转告林氏宗家的各位族老:我林薇薇,生在林家是命运,但我的路,我自己走!‘创世纪’你们拿不走,我的婚姻,你们更无权安排!如果宗家执意要逼我……”
她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句足以让整个京城林家震动的话:
“……那我林薇薇,从此与京城林家,恩断义绝!”
话音落下,雅间内落针可闻。
周慕云脸上的从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忤逆的震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猛地站起身,指着林薇薇:“你……你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林薇薇,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很清楚。”林薇薇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我在扞卫我为之奋斗的一切,我在守护属于我的人生。”
一直沉默的楚风,此刻向前迈了半步,恰好挡在了林薇薇与周慕云之间。他没有看周慕云,只是微微侧头,对林薇薇低声道:“林总,该回去了。”
他的存在,他平静无波的话语,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周慕云所有的怒火和威压都隔绝在外。
周慕云看着眼前这对男女,一个决绝如冰,一个沉稳如山,他知道,今日的谈判彻底破裂了。林家抛出的、自以为无人能拒绝的“厚礼”与“威胁”,被对方毫不留情地踩在了脚下。
“好!好!好!”周慕云连说三个好字,气极反笑,“林薇薇,你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希望你不要后悔!”
林薇薇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与楚风一同,决然地离开了这间充斥着傲慢与算计的雅间。
走出“竹语”,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拂在脸上。林薇薇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这才感觉到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刚才那番对峙,耗尽了她巨大的心力。
楚风为她拉开车门,在她坐进车里时,低声说了一句:“做得很好。”
林薇薇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轻轻“嗯”了一声。她知道,从她说出“恩断义绝”四个字开始,她与宗家之间,已再无和平可言。一场远比商业斗争更复杂、更凶险的家族内战,即将拉开序幕。
而她和楚风,必须为接下来更猛烈的风暴,做好万全的准备。拒绝,仅仅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