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木屋内,火堆已然熄灭,只余下一地灰烬和残存的暖意。天光透过屋顶和木板的缝隙,投下几道苍白的光柱,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江迟再次陷入昏睡,但比起之前的死寂,他的呼吸明显沉稳了许多,药效和短暂的苏醒似乎耗尽了他刚刚积累起的微薄力气,却也带走了部分萦绕不去的梦魇。那关于“旧港”水底、红色灯光、绿色水流、金属箱子,以及……诡异哭声的破碎记忆,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虽只激起短暂涟漪,却让水下隐藏的恐怖轮廓愈发清晰。
苏念 silent 地坐在他对面,膝上摊开着那张用剪报拼成的警告纸条,目光却并未落在上面。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地面上划动着,勾勒着“旧港”可能的结构,以及那条潜入水下的路径。
风险。巨大的风险。
对方显然预料到他们可能对“旧港”产生兴趣。那里大概率是一个布置好的死亡陷阱,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但江迟的记忆指向性太明确了。水下的秘密,那个戴黑色腕表的人频繁独自前往的行为,以及那些被紧紧抱上来的沉重金属箱……这一切都暗示着,“旧港”深处,或许藏着周凛庞大阴谋的某个核心节点,甚至是……父亲当年调查触及到的关键证据。
值得冒险。
但不是盲目地闯进去。
她需要眼睛。需要先看清陷阱的全貌,再决定如何下脚,或者……如何将陷阱变成猎人的坟墓。
她的目光落在屋角那堆废弃的杂物上。几本潮软的旧书,一些生锈的铁罐,还有……那个老头用来传递信息的、编得有些粗糙的藤篮。
一个计划逐渐成形。大胆,冒险,但或许是唯一能破局的方法。
她需要接触那个神秘的老头。不是以猎物和猎人的身份,而是以……潜在的合作者,或者至少是相互利用者的身份。
他既然选择用这种迂回的方式传递信息和设下陷阱,而不是直接带人围剿,说明他本身或许也存在某种顾忌,或者有着不同于其他追捕者的目的。他想要什么?情报?灭口?还是……别的?
这是一场赌博。赌的是对方的好奇心或者贪婪,能暂时压倒杀意。
她仔细回想着老头早上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看似无心的话。“换柴火”、“咸鱼味道重”、“海里掉东西”……这些暗语背后,是否藏着某种联络方式?
她拿起那个藤篮,仔细观察。编织手法普通,但材质似乎比本地常用的藤条更坚韧一些。篮底似乎沾着一点特殊的、暗红色的泥土,不像附近区域的。
一个地方的名字闪过脑海——镇子北面那片早已荒废的红壤砖窑厂。
那里地势偏僻,沟壑纵横,废弃的砖窑如同巨大的迷宫,确实是进行秘密会面的好地方。
时间呢?老头早上出现的时间……大约是辰时(7-9点)。
她决定冒一次险。明天辰时,去砖窑厂碰碰运气。
但在此之前,她必须确保江迟的安全,以及准备好退路。
她将屋内仔细清理,抹去所有可能暴露行踪的痕迹。然后将剩余的药物和食物小心藏好。接着,她用找到的破旧渔网和杂物,在木屋最阴暗的角落巧妙地将起一个极其隐蔽的狭小空间,足够江迟藏身其中,从外面几乎无法察觉。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近黄昏。海上的雾气再次弥漫开来,将渔村笼罩在一片灰蒙之中。
她给江迟又喂了一次药和少量水,他的脉搏似乎比之前更有力了一些。
夜幕降临,破木屋内再次陷入冰冷的黑暗。苏念没有生火,只是 silent 地坐在黑暗中,匕首横于膝上,耳朵捕捉着外界的一切声响。远处隐约传来狗吠,还有一次摩托车引擎由远及近又远去的声音,让她绷紧了神经,但最终并未靠近。
长夜漫漫。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晨雾依旧浓重。
苏念最后检查了一遍江迟的状况,替他拉好遮掩的渔网,然后将一把磨尖的金属片塞进他勉强能动的右手中。
“如果听到不对劲,或者我天亮没回来,”她对着昏睡的他,声音低而冷清,“用这个,尽可能安静地解决掉靠近你的人。或者,用它给自己一个痛快。”
她没有等待回应,也不期待回应。说完,便如同融入雾气的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木屋。
前往砖窑厂的路泥泞而偏僻。浓雾成了最好的掩护。她避开大路,在荒草丛和废弃的田埂间穿行,每一步都落在最不易发出声响的地方。
砖窑厂很快出现在视野里。巨大的、废弃的砖窑如同史前巨兽的坟墓,沉默地矗立在红褐色的土地上,到处是坍塌的砖垛和深坑。雾气在这里盘旋,更添几分诡异。
她选择了一个地势较高、能俯瞰大部分区域的半塌窑洞作为观察点, silent 地潜伏下来,如同石雕般一动不动,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时间一点点流逝。辰时已到。
雾气中,没有任何动静。
又过了将近一刻钟。就在苏念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否失误,准备撤离时——
一个佝偻的身影,慢悠悠地从雾气深处走了出来。依旧是那件旧军绿色棉袄,手里提着旱烟袋,仿佛只是早起溜达的老人。
他走到一片相对平整的空地上,蹲下身,慢条斯理地开始装烟丝,敲打烟袋锅,似乎全然没有察觉潜伏在侧的苏念。
苏念 silent 地看着,没有立刻现身。她在观察,在确认是否还有其他人。
几分钟过去,周围只有风声和雾气流动的声音。
她深吸一口气,从藏身处走了出来,脚步无声,直到距离老人十步左右的距离才停下。
老头装烟的动作顿了一下,浑浊的眼睛抬起,瞥了她一眼,没有丝毫意外,仿佛早就知道她在那里。他点燃烟袋,深深吸了一口,吐出浑浊的烟雾。
“柴火好用吗?”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沙哑,像是随口寒暄。
“咸鱼味道太重,引来些不干净的东西。”苏念声音平静,目光却锐利如刀,直视着他,“只好扔回海里喂鱼了。”
老头抽烟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滞了半秒。浑浊的眼珠在眼眶里缓缓转动,再次落在她身上,这一次,带上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审视和……一丝极淡的惊讶?
他沉默地吸了几口烟,才缓缓道:“海里的鱼……胃口大,牙口也好。吃下去了,可就吐不出来了。”
“那要看喂的是什么饵。”苏念针锋相对,“如果是带钩的,说不定能钓上点别的东西。”
“哦?”老头似乎来了点兴趣,眼角深刻的皱纹堆叠起来,“小姑娘想钓什么?”
“真相。”苏念吐出两个字,目光毫不退避,“关于‘旧港’水底下,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的真相。”
听到“旧港水底”四个字,老头的眼神骤然缩紧!虽然只有一瞬,又恢复了浑浊平静,但那股骤然绷紧的气息却被苏念精准地捕捉到了。
他 silent 地抽着烟,良久,才缓缓道:“水太深,浪太急。有些东西,沉下去了,就最好别再捞起来。不然,容易把自己也拖下去。”
“我已经在水里了。”苏念冷声道,“不在乎更深一点。但我需要知道,底下等着我的是鲨鱼,还是沉船。”
老头盯着她,烟雾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你一个人,还能翻了天不成?”
“我一个人自然不行。”苏念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他,“但如果不止我一个人想知道呢?或者,有人想知道却不敢知道,需要别人替他去看一眼呢?”
这话像是在赌博,赌对方并非铁板一块,赌他背后或许也有别的诉求。
老头的脸色沉了下来。他磕了磕烟袋锅,站起身,佝偻的腰背似乎挺直了一丝,周身那股懒散麻木的气息渐渐褪去,流露出一种属于老练猎手的精悍和警惕。
“小丫头,”他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冰冷的警告,“有些话,说出来,可就收不回去了。有些路,踏上去了,就回不了头了。”
“我早就没有回头路了。”苏念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
两人在浓雾弥漫的废墟中对峙着,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最终,老头先移开了目光,望向“旧港”的方向,眼神复杂难辨。
他 silent 了片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极其快速、几乎如同耳语般吐出几个字:
“明晚子时。‘海龙王’庙后墙。第三块松动的砖。里面有你想看的东西的……‘钥匙’。”
说完,他不再看苏念,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重新佝偻下腰,背着手,慢吞吞地朝着来时的雾气中走去,很快消失不见。
仿佛只是一次偶然的相遇和几句无意义的闲聊。
苏念站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海龙王”庙?那是镇子边缘一个早已荒废、香火断绝的小破庙。
钥匙?什么钥匙?打开什么的钥匙?
老头的话依旧真假难辨,但这无疑是下一步的线索。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雾气和烟味的空气,转身,以更快的速度,悄无声息地潜回藏身的木屋。
博弈的棋盘上,她似乎挪动了一颗关键的棋子。
但对手的下一步,依旧隐藏在浓雾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