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洛阳暗流
洛阳城。
这座曾经汇聚了天下菁华、象征着大隋无上荣耀的东都,如今却像一件华丽而陈旧的锦袍,表面依旧绣着繁复的牡丹与祥云,内里却早已被虫蛀、被汗渍浸透,散发出一种混合着脂粉、铜臭、血腥与腐朽的古怪气味。
李凯一行,历经近半月辗转,分批潜行,终于在腊月最冷的一天,悄然汇入了洛阳南门“定鼎门”外川流不息的人潮中。五百精锐已化整为零,以商队护卫、行脚郎中、投亲访友的游学士子、乃至逃难而来的流民等各种身份,散入洛阳外郭城的各个角落,约定以特殊标记和密语保持联络,非紧急不得聚集。柳岩、柳川则扮作来自南方的药材商人,在城南“归仁里”赁下了一处前后两进的宅院,作为临时落脚与联络的枢纽。
李凯自己,则换上了一身半旧的文士青衫,面容略作修饰(以五行之气微调肤色与局部肌肉),显得风尘仆仆,像是一个家道中落、北上求学的寒门士子。他独自行走在洛阳的街道上,目光平静地观察着这座庞大而病态的都城。
宽阔的“天街”依旧气派,笔直通往皇城,但青石板缝隙里积着未能融尽的肮脏雪泥和杂物。街道两旁,高达数丈的“颂德碑”、“纪功柱”林立,石刻精美,铭文歌颂着大隋与当今“圣人”(杨广)的丰功伟绩,然而许多碑柱基座已被顽童刻画涂污,甚至有小便的痕迹。朱门甲第连绵不绝,高墙内隐约传来丝竹宴饮之声,偶尔有装饰奢华的马车在众多护卫簇拥下疾驰而过,卷起地上的泥雪,引得路边缩在破棉袄里的乞丐与流民一阵骚动与低声咒骂。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街角巷尾随处可见的瑟缩身影。面有菜色的老人靠在墙根下晒太阳,眼神空洞。衣衫褴褛的妇人抱着骨瘦如柴的孩童,在寒风中低声乞讨。一些废弃的坊墙下,用破席烂木搭着歪歪扭扭的窝棚,炊烟呛人,那是失去土地或逃避赋役的流民聚居地。空气中弥漫着炭火、劣质油脂、中药渣以及若有若无的粪便臭味。
更触目惊心的是,在一些重要的街口和官府衙门附近,立着高高的木杆,上面悬挂着已经冻得僵硬的尸体,有的甚至只剩白骨。旁边贴着告示,字迹模糊,无非是“通匪”、“抗税”、“谤讪朝廷”之类的罪名。无人收尸,乌鸦盘旋,行人远远避开,眼神麻木或隐带恐惧。
“宇文大将军有令,全城宵禁提前一个时辰!各坊闭门落锁,不得妄动!违令者,以通匪论处!”一队盔甲鲜明、腰挎横刀的巡城士兵趾高气扬地走过,为首队正大声吆喝着新的禁令,引来沿街店铺一阵低低的骚动与掌柜的愁容。士兵的铠甲上,隐约可见宇文阀的徽记。
李凯驻足在一家生意冷清的茶馆外,要了一碗最便宜的粗茶,听着里面几个穿着浆洗发白长衫的老书生压着声音议论。
“……听说没有?江都又来了催缴‘龙舟捐’和‘平乱饷’的旨意,洛口仓的存粮又被拉走大半,这粮价……唉!”
“慎言!小心隔墙有耳!听说昨儿个‘清化坊’那边,又有一户因为交不出‘助军钱’,被宇文阀的管事带人抄了家,男的发配营城做苦役,女的……唉,造孽啊!”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陛下远在江都,这洛阳城里,宇文丞相(宇文化及已自封丞相)说一不二……听说连皇城禁卫,都快换成宇文阀的人了。”
“何止!独孤阀、元阀的人现在也低调得很,前几日独孤家一个偏房子弟,好像因为醉酒说了几句牢骚话,第二天就被巡城司抓走,至今没放出来……”
“嘘——!快别说了,那边又来了一队‘察子’!”
几个老书生立刻噤声,低下头喝茶,仿佛刚才什么都没说过。李凯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只见几个穿着普通百姓衣服、但眼神锐利、步伐轻健的汉子,正装作随意地沿着街边店铺打量,目光扫过茶馆时,在里面众人脸上停留了一瞬。那是宇文阀麾下,负责监控舆论、抓捕“妖言惑众”者的秘密警察——“察事厅”的密探。
李凯付了茶钱,起身离开。心中对洛阳的现状有了更直观的认识:杨广远在江都醉生梦死,洛阳已成为宇文阀事实上的独立王国。他们利用掌控的朝廷名义,横征暴敛,排除异己,镇压不满,奢华无度。而底层百姓与部分中下层官吏、士人,则生活在恐惧与困苦之中,怨气深藏却不敢言。独孤阀、元阀等本地势力似乎暂时蛰伏,但矛盾显然存在。
他信步走向城南靠近洛水的一片区域,这里相对偏僻,房屋低矮破旧,多是普通平民和外来小商贩聚居。按照阴癸派提供的、经过验证的线索,他找到了一家门口挂着“陈记杂货”破旧招牌的小铺子。
铺子里光线昏暗,货架上稀稀拉拉摆着些针头线脑、劣质香烛、粗盐土布。掌柜的是个五十多岁、满脸风霜、一只眼睛似乎不太好用的干瘦老头,正靠在柜台后打盹。
李凯走到柜台前,手指看似无规律地轻轻敲击了三下柜台面,停顿,又敲了两下。
老头浑浊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瞥了李凯一眼,懒洋洋道:“客官要买什么?本店小本经营,货品有限。”
“可有来自江南的‘吴绫’?要上好的雨过天青色。”李凯压低声音,说出约定的暗语。
老头独眼深处闪过一丝极细微的精光,随即又恢复那副没睡醒的样子:“雨过天青色的吴绫?那可是稀罕物,小店没有。不过……后头库房好像还有几匹陈年的‘越葛’,颜色旧了些,但料子实在,客官可要看看?”
暗号对上。老头慢腾腾地站起身,掀开柜台后的破布帘子:“客官里边请,库房杂乱,小心脚下。”
李凯跟着老头穿过一条堆满杂物的狭窄过道,来到后院一间看似堆放柴禾的破屋。老头移开几捆柴禾,露出一个向下延伸的黝黑洞口,有简陋的木梯。
“下去吧,有人在下面等。”老头说完,便又回到前面铺子去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李凯顺着木梯走下,下面是一个不大的地窖,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一个穿着粗布衣服、容貌普通、丢人堆里就找不着的的中年男子已经等在那里。见到李凯,他抱拳行礼,声音平板无波:“‘癸字七号’,见过公子。奉上使之命,在此听候差遣,并提供洛阳部分情报。”显然,这是阴癸派在洛阳的一个中下层联络人。
“说说洛阳现在的情况,特别是宇文阀的动向,还有……哪些人对宇文阀不满,可能为我们所用。”李凯直接问道。
“癸字七号”显然训练有素,立刻条理清晰地汇报起来。内容与李凯在外观察印证,但更加具体深入:宇文阀核心人物居住的府邸位置、兵力布置;察事厅主要活动区域与几个已知的头目;洛阳城中几处关键仓库(粮、军械)的位置;皇城内禁军的大致构成与倾向;独孤阀、元阀等势力近期的低调表现与一些私下抱怨的传闻。
“……此外,”“癸字七号”补充道,“城中部分中下层官吏,尤其是一些负责漕运、仓廪、市易的官员,对宇文阀强征暴敛、插手具体事务极为不满,但敢怒不敢言。还有几家原本与宇文阀有生意往来、近年却被挤压蚕食的商号,其主事者也颇有怨气。这些人,或许可以谨慎接触。”
李凯默默记下,这正符合他建立初步情报网、寻找潜在合作者的需要。他吩咐“癸字七号”继续留意这些人的动向,并设法安排一两次“偶然”的、不引人注目的接触,由柳岩、柳川以南方商人的身份去进行初步试探。
离开“陈记杂货”,天色已近黄昏。寒风更冽,天空中铅云低垂,似乎又要下雪。
李凯没有立刻返回归仁里的宅院,而是信步登上了洛阳城中一处相对较高的残破土垣(旧城墙的一段)。站在这里,可以望见暮色中洛阳城庞大的轮廓,以及远处皇城宫殿巍峨却暗淡的剪影。
当他静心凝神,尝试以混沌真元感应这片土地时,一种极其庞大、复杂、甚至有些“浑浊”的意念洪流,隐隐从脚下的大地深处传来。那是数百年乃至更久远年代,无数王朝在此建都、兴衰所沉淀的“龙气”与“王霸之念”,混杂着最近数十年来隋室的暴政、民间的怨气、权贵的奢靡倾轧所形成的“秽气”与“衰颓之意”。
两种气息交织纠缠,如同一条被污染的巨龙,在地脉中痛苦地翻滚、挣扎。世界珠在识海中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渴望”与“躁动”,仿佛一个饥饿的旅人看到了丰盛却布满灰尘的宴席,既想吞噬那磅礴的能量与古老的“秩序”、“权柄”规则碎片,又本能地排斥其中蕴含的污秽与衰败。
“这就是洛阳……中原气运所钟,亦是业力纠缠之地。”李凯喃喃自语。他能感觉到,若能将此地沉淀的“龙气”精华与“秩序”规则剥离、净化、吸收,对世界珠的成长将是巨大的补益。但其中风险也极大,稍有不慎,可能反被那庞大的怨气与衰意侵蚀。
就在这时,他目光一凝,望向皇城方向。暮色中,似乎有一道极其淡薄、却纯净祥和的清光一闪而逝,带着某种令人心神宁静、却又隐含无上威严的气息,与整个洛阳沉浊混乱的“势”场格格不入。
那气息……虽然微弱缥缈,却让世界珠的躁动瞬间加剧,甚至传递出一丝“雀跃”与“锁定”的意味。
“和氏璧?还是……其他?”李凯眼神深邃起来。看来,这洛阳的暗流之下,真正的大戏,即将拉开帷幕。而他所需要的东西,似乎也已开始显露踪迹。
夜色彻底笼罩了洛阳,万家灯火次第亮起,却驱不散这座古城上空那无形的沉重与寒意。李凯转身,步入渐浓的黑暗,身影很快消失在错综复杂的街巷之中。
暗流已起,漩涡将成。而他,正是要在这漩涡中心,攫取那足以让世界蜕变的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