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昆仑道争
第8章：黄龟守山
（起）
死寂，如同沉重的裹尸布，覆盖着玉虚峰顶。
玄猫化作的黑色星尘已彻底消散于凛冽的寒风中，只留下那一道无形的、令人不安的“标记”，萦绕在九条英机的心头。他站在原地，金丝眼镜下的目光阴鸷地扫视着四周的空间，试图找出那诡异感觉的源头，却一无所获。这种超出掌控的感觉，比方才阵法反噬带来的内伤更让他烦躁。
下方冰崖，方圆单膝跪地，守脉之枪深深插入冰层，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接连的鏖战、力量的透支、以及眼睁睁看着玄猫在自己面前消散的无力与悲恸，几乎将他的意志摧垮。他低着头，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周身撕裂般的剧痛，意识在清醒与昏沉的边缘徘徊。
陈青鸾半跪在他身旁，断剑插在地上，仅存的右手紧紧扶着他的肩膀，试图传递一丝微不足道的支撑。她自己的状态也糟糕到了极点，失血过多和神魂创伤让她视线模糊，全凭一股不肯倒下的意念在强撑。她抬头望着峰顶那道如同魔神般的身影，又看了看周围渐渐重新围拢上来的、虎视眈眈的日本异能者和式神造物，心中一片冰凉。
完了吗？
守护兽接连陨落，方圆力竭，自己也已是强弩之末。
玄苦前辈牺牲换来的喘息之机，似乎已经走到了尽头。
然而，就在这片绝望的氛围如同冰水般浸透每一个角落时，一股难以察觉的、沉静而厚重的力量，正如同大地深沉的脉搏，在所有人（包括九条英机）的感知盲区中，悄然律动。
那是黄龟。
这只最为沉稳、最为厚重的土（金）属性守护兽，从未像青鹰那样翱翔天际，也不似玄猫那般诡秘潜行，更不像赤犬般勇猛冲锋。它始终遵循着自身的节奏，如同真正的大地之灵，将自身的存在感降至最低，与昆仑的山石、冻土融为一体。
就在方才玄猫以生命为代价，第二次撕裂「八岐汲灵大阵」那处“纯化与传输”节点，引得阵法剧烈波动、能量混乱反冲的瞬间，黄龟抓住了这最佳的时机。
它没有显化庞大的本体，而是将自身浓缩成一团不起眼的、散发着微弱土黄色光晕的能量核心，如同一条拥有生命的灵脉分支，沿着玉虚峰最为古老、最为深邃的岩石脉络，以一种近乎“地遁”但又更加本源的方式，无声无息地向上渗透。
它的目标明确——那处被玄猫撕裂的阵法伤口！
混乱的能量流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峰顶的对峙与玄猫的陨落所吸引，没有任何人察觉到，一股代表着“稳固”与“承载”的本源之力，已然如同最耐心的水银般，悄然浸润、包裹了那处破损的节点。
（承）
峰顶之上，九条英机强行压下心中的那丝不安与烦躁。玄猫已死，那诡异的“标记”暂时看不出直接影响，当务之急，是尽快修复阵法，彻底解决掉下方那两个顽强的蝼蚁，完成对祖脉灵气的掠夺。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去纠结那无形的困扰，双手重新结印，磅礴的精神力与阴阳法力涌向八尺琼勾玉，试图引导混乱的祖脉灵气，修复被破坏的符文阵列。
“阵·愈…”
幽光流转，勾玉试图重新统合阵法力量。然而，就在他法力触及那处破损节点的刹那——
异变陡生！
那处原本只是能量外泄、符文断裂的“伤口”，突然爆发出一种截然不同的力量！一股沉重、粘滞、仿佛能镇压一切躁动、抚平一切波澜的土德之气，混合着一丝坚不可摧的庚金锋芒，如同早已埋伏好的陷阱，猛地从节点内部反涌而出！
这不是祖脉灵气的狂暴，也不是阵法本身的力量，而是一种外来的、与昆仑山体本身无比契合的守护与镇压之力！
嗡！！！
刚刚有稳定趋势的大阵光幕，如同被投入了巨石的湖面，再次剧烈震荡起来！而且这一次的震荡，并非混乱，而是带着一种强行抚平、强行稳固的意味！那外泄的祖脉灵气，竟被这股厚重的土德之气暂时束缚、封堵在了节点内部，无法再被大阵顺利抽取！
更让九条英机惊怒的是，他感觉到自己试图修复阵法的力量，撞上这股突如其来的土德之气，如同撞上了一堵不断加厚、加固的叹息之墙，非但无法渗透修复，反而被那股力量缓缓地、坚定地排斥、反弹了回来！
“八嘎！什么东西？！”九条英机终于失态，怒喝出声。他猛地低头，目光如电，死死盯住那处阵法节点！
只见那破损之处，土黄色的光芒越来越盛，隐隐勾勒出一个龟甲般的虚影，厚重、古朴，带着万古不移的沉稳意境。虚影之上，还有着道道暗金色的纹路流转，散发出坚不可摧的锋芒。
是那只一直未曾露面的、最后一只守护兽！
它竟然不知用什么方法，潜入到了阵法核心的内部，正在从内部，强行封印这个关键的节点！
“黄龟……”下方，几乎失去意识的方圆，仿佛感应到了什么，艰难地抬起头，看着峰顶那处亮起的、熟悉的土黄色光辉，干裂的嘴唇微微颤动，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是希望？还是更深的悲痛？他宁愿黄龟永远不要出现，永远躲藏下去……
陈青鸾也看到了那光芒，黯淡的眼眸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火花。还有机会！只要黄龟能成功封印那个节点，就能极大延缓九条掠夺祖脉的速度！
（转）
“区区一只乌龟，也敢阻我？！”九条英机彻底暴怒。接二连三的被干扰，被创伤，如今连阵法核心都被侵入，这已经超出了他所能容忍的极限！
他不再试图修复，而是选择了最直接、最暴力的方式——清除！
“八岐·湮灭之息！”
他放弃了对八尺琼勾玉的部分掌控，直接引动八岐大蛇的力量！其中一个蛇头猛地探下，张开巨口，喷出一道灰白色的、充满了终结与死寂意味的光柱，精准地轰向那处闪烁着土黄色龟甲虚影的阵法节点！
他要将这节点连同里面那只该死的乌龟，一起从物质和能量层面，彻底湮灭！
灰白光柱所过之处，连空间都仿佛失去了色彩，变得灰败、脆弱，散发出万物终结的气息。
面对这足以湮灭金丹巅峰的恐怖攻击，那土黄色的龟甲虚影骤然光芒大放！黄龟将自身的防御力催动到了极致！虚影瞬间凝实，化作一面巨大无比、上面布满玄奥天然道纹的实质龟甲盾牌，牢牢护在节点前方！
同时，一股“不动如山”的沉重意境弥漫开来，仿佛将那片区域的空间都与整个昆仑主峰的山根地脉连接在了一起！
轰！！！！！！！！！
灰白色的湮灭光柱，狠狠撞上了土黄色的龟甲巨盾！
没有爆炸，没有冲击波。
只有一种极致的毁灭与极致的守护之间的无声角力！
湮灭之光疯狂侵蚀、分解着龟甲，试图将其化为虚无；而龟甲则散发着沉凝厚重的土德之气与坚不可摧的庚金锋芒，死死抵住侵蚀，将那毁灭性的力量不断导入脚下的大地，由整个昆仑山体来共同分担！
咔…咔嚓…
细微的、令人心碎的碎裂声响起。
实质的龟甲巨盾之上，开始出现一道道细微的裂痕！黄龟的防御，并非无敌！它在燃烧自己的本源，硬抗这远超自身极限的攻击！
“哼！我看你能撑到几时！”九条英机眼神冰冷，持续催动八岐大蛇的力量，灰白光柱毫不停歇。
龟甲上的裂痕越来越多，如同蛛网般蔓延。土黄色的光芒也开始明灭不定，显然支撑得极为艰难。
“黄龟…撑住啊…”陈青鸾紧握双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
方圆死死盯着那面不断出现裂痕的龟甲，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能感受到黄龟传递来的那股不屈的守护意志，以及…那正在飞速消耗、走向枯竭的生命本源。
又一个…
为了争取时间，为了守护这片土地，又一个伙伴在走向毁灭…
（合）
就在龟甲即将彻底崩碎的千钧一发之际——
黄龟那一直沉稳、甚至有些迟缓的精神波动，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清晰地传递到了方圆，乃至附近所有尚有灵觉的生灵心中。
那波动中，没有对死亡的恐惧，没有对敌人的怨恨，只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明悟与嘱托。
“小主人…老龟我…活得够久了…”
“守护…非是固守一隅…亦非匹夫之勇…”
“山不动…而承万物…水无形…而利天下…”
“你的路…在前方…非守…非攻…乃…平衡…”
伴随着这最后的、充满道家哲思的意念，那面布满裂痕的龟甲巨盾，轰然…主动破碎！
但破碎的龟甲，并未消散，而是化作了亿万点最为精纯、最为厚重的土德本源与庚金精气，如同拥有了生命般，不再是防御，而是反向融入了那处被它暂时封印的阵法节点，融入了周围被破坏的符文阵列，甚至…融入了「八岐汲灵大阵」本身的能量结构之中！
它要以自身最后的存在，强行改变、稳固这片区域的阵法基础！不是破坏，而是…“加固”！用一种九条英机无法轻易抹除的方式，为这掠夺之阵，打下一个属于“守护”与“稳固”的烙印！让九条无法再顺畅地抽取祖脉灵气！
嗡——！！！
大阵光幕剧烈闪烁，颜色竟然在暗紫之中，掺杂进了一丝难以驱散的土黄！整个阵法的运转，瞬间变得无比迟滞、沉重起来！对祖脉灵气的抽取效率，骤然降低了超过五成！
而黄龟的气息，则随着那亿万点本源的融入，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
土之守护兽，黄龟。
以身为基，化入敌阵，完成了它最后的、也是最彻底的守护。
“混账！！！”九条英机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他感觉到自己对大阵的掌控力被严重削弱，那融入阵法结构的土德本源如同最顽固的礁石，极难祛除！他耗费无数心血布下的大阵，竟然被一只乌龟用这种方式，从内部部分“污染”了！
而下方，感受着黄龟那最后的意念与彻底的消散，方圆猛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滚烫的热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
四方守护兽…
赤犬、青鹰、玄猫、黄龟…
至此，全军覆没。
一股前所未有的空寂与冰冷，包裹了他的灵魂。
但同时，一种被无数牺牲与嘱托推动着的、无法抗拒的宿命感，也如同苏醒的巨龙，在他心底最深处，缓缓抬起了头颅。
他重新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经温雅、后来充满挣扎与痛苦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了一片…万古荒原般的平静。
（第九卷第8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