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绝情殿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沉重的压抑。白子画的呓语在骨头那句“我在这里”之后，渐渐低弱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断断续续、压抑的喘息，仿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神魂深处的剧痛。他的脸色不再是单纯的苍白，而是隐隐透出一股灰败之气，周天聚灵阵的光芒落在他脸上，也显得黯淡无光。
笙箫默再次上前探查，指尖灵力轻触白子画的眉心，片刻后，脸色变得极为凝重。他收回手，看向一旁的摩严和始终静立榻边的骨头，沉声道：“不行。九转还魂丹的药力正在被那股戾气快速消耗，师兄的神魂本源亏损得太厉害，单靠聚灵阵和丹药余韵，已是杯水车薪。若十二个时辰内，无法再补充一枚固本培元、至少是上品仙丹级别的药力，恐怕……”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神魂溃散，大罗金仙难救。
摩严眉头拧成了死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上品仙丹？库中现存品级最高的固本培元丹，前日已给师弟服下。炼制新的，且不说材料难寻，光是炼丹所需的时间，也远远不够！”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希望如同风中残烛，摇曳欲灭。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骨头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让笙箫默和摩严同时一怔。
“需要什么丹药？”
笙箫默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还是快速答道：“最好是专司滋养神魂的‘蕴神丹’，品级越高越好。若无蕴神丹，药性温和、能快速补充本源之气的‘九转还魂丹’亦可，但药效会打折扣，且需承受更强的药力冲击。” 他顿了顿，补充道，“长留丹阁曾有一枚上品蕴神丹，乃师叔祖当年所炼，但百余年前已被……消耗。” 他话语中有片刻迟疑，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骨头，又迅速移开。
骨头仿佛没有察觉他话中的异常，只是继续问：“若我有呢？”
此言一出，连摩严都震惊地看向她。上品仙丹，尤其是滋养神魂类的，无一不是可遇不可求的珍宝，她如何能有？
骨头没有解释，只是抬手，指尖在腕上一个看似朴素的玉镯上一抹。一道柔和的光芒闪过，一个紫檀木雕花的小盒子出现在她掌心。盒子打开的瞬间，一股沁人心脾、仿佛能安抚灵魂的清润药香瞬间弥漫开来，让在场所有人精神为之一振。只见盒内红色锦缎上，静静躺着一枚龙眼大小、通体莹白、表面有九道天然云纹流转的丹药，丹药周围甚至隐隐有灵气形成的细小光晕。
“九转……九纹蕴神丹？！” 笙箫默失声惊呼，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这、这是极品仙丹！早已失传！你……你从何处得来？”
骨头合上盒盖，药香稍敛，她语气依旧平淡：“游历所得。” 简短的四个字，堵住了所有追问的可能。这枚丹药，是她多年前在一处上古秘境中九死一生所得，本是留着以备不时之需，或者说，是潜意识里为某个可能发生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深想的万一所做的准备。如今，这个“万一”似乎来了。
摩严看着那盒子，眼神剧烈闪烁，有惊喜，有怀疑，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硬邦邦地说：“若此丹有效，长留上下，感念大德。”
骨头却仿佛没听见他的客套，只是看向笙箫默：“如何服用？”
喜悦过后，一个更现实、更棘手的问题摆在了面前。笙箫默的眉头重新皱起，喜悦被凝重取代：“麻烦就在于此。师兄如今深度昏迷，喉关紧闭，吞咽反射几乎消失。寻常喂药之法，根本无法将丹药送入他腹中化开。若强行撬开牙关，不仅可能伤及他，更可能因他无法自主吞咽而导致丹药卡住，甚至呛入气道，后果不堪设想。”
“用灵力化开，渡入呢？” 摩严急问。
笙箫默摇头：“不可。此丹乃极品，药性磅礴且极为特殊，必须经由咽喉食管，以肉身气血为引，缓缓化开，方能直达神魂本源。若强行用灵力在外化开药力，不仅会流失大半精华，那瞬间爆发的猛烈药力，直接冲击师兄此刻脆弱不堪的经脉和神魂，无异于雪上加霜，甚至可能……直接导致神魂崩溃。”
殿内再次安静下来。空有救命仙丹，却无法送入病人口中，这简直是世上最残酷的玩笑。
所有目光，不约而同地，再次聚焦到了骨头身上。眼下，似乎只有一个古老而笨拙，却可能是唯一有效的方法。
骨头站在那里，感受着那些目光，有期盼，有复杂，更有摩严眼中那份不愿承认却又不得不依赖的憋闷。她看着寒玉榻上气息越来越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消散的白子画，脑海中闪过他决绝挡在她身前的画面，闪过他一声声痛苦的呓语。
恨吗？自然是恨的。
可眼睁睁看着他死？
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比任何恨意都要清晰、猛烈。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沉静的死水。她伸出手，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把丹药给我。”
笙箫默立刻将紫檀木盒递到她手中，低声道：“有劳……骨头姑娘。” 他刻意避开了可能的称呼，眼神带着感激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骨头打开盒子，取出那枚九纹蕴神丹。丹药触手温润，散发着令人心安的力量。她走到榻边，俯身，近距离看着白子画毫无血色的脸。他紧闭着眼，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能感觉到身后摩严和笙箫默，以及殿内少数几个核心弟子屏住的呼吸。
没有犹豫，她将丹药含入自己口中。极品仙丹入口即化开一小部分，一股精纯温和的暖流瞬间涌向她的四肢百骸，连她指尖那缕不安分的紫色灵气都似乎被安抚了些许。
她深吸一口气，弯下腰，一手轻轻托起白子画的后颈，让他微仰起头，另一只手的手指小心地撬开他冰冷干燥的唇瓣。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低下头，将自己的唇，印上了他那双失去血色的薄唇。
冰冷、柔软，带着一丝血腥气。
接触到的一刹那，骨头的心脏猛地一跳，一种难以言喻的战栗感从相贴的唇瓣瞬间传遍全身。某些被刻意遗忘的、模糊的片段似乎要冲破禁锢——是绝情殿的桃花？是瑶池的罡风？还是更久远之前，某个带着绝望和血腥气的吻？
她强行压下心头的翻涌，集中精神。舌尖抵开他无意识紧闭的牙关，小心翼翼地将那枚已经化开部分、被她的气息温暖了的丹药，渡入他的口中。
然而，丹药进入他口中的瞬间，异变陡生！
白子画的身体猛地一僵，仿佛本能地排斥外物的入侵，喉关锁得更死，甚至连微弱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骨头心中一惊，知道不能强行推送。她维持着唇齿相依的姿势，没有离开，反而更贴近了一些，尝试着调动自身一丝极其温和的灵力，混合着蕴神丹在她口中化开的精纯药气，如同最轻柔的春风，一遍遍拂过他紧闭的喉关，带着安抚的意味，低声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重复着：
“咽下去……白子画……把它咽下去……”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和……温柔？
或许是那熟悉的（尽管她不愿承认）气息起到了作用，或许是她灵力中那缕特殊紫色灵气的微妙影响，又或许是他求生本能终于压过了排斥，在骨头持续而轻柔的安抚下，白子画紧绷的喉部肌肉微微松弛了一下。
就是这一刻！
骨头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再次小心地用气息一送。
咕噜。
一声极其轻微的吞咽声，在寂静的大殿中清晰可闻。
丹药，终于顺利滑入了他的咽喉食管。
骨头立刻直起身，迅速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仿佛刚才那亲密的接触只是迫不得已的幻象。她的唇上还残留着他冰冷的温度和淡淡的药香，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但很快被她用冰冷的神情掩盖下去。
她转过身，不去看榻上的人，也不去看身后神色各异的众人，只是走到窗边，背对着所有人，望着殿外沉沉的夜色，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淡漠：
“丹药已服下，接下来，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笙箫默连忙上前探查，片刻后，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成功了！药力已经开始化开，正在温养师兄的神魂本源！虽然过程缓慢，但趋势是好的！师兄……有救了！”
摩严紧绷的身体也终于松弛下来，他看向窗边那个孤峭的背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挥挥手，让众弟子继续维持阵法，自己则走到一旁盘膝坐下，亲自护法。
殿内恢复了之前的安静，只有灵力流转的微弱声响。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唇齿相依的瞬间，渡过去的不仅仅是一枚救命的仙丹。还有某些被强行压抑的情感，某些冰封之下的裂痕，以及某种……再也无法回到纯粹恨意的纠缠。
骨头站在窗前，夜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却吹不散唇畔那抹陌生的温度和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
仙丹难喂，唇齿相依。
这一吻，无关风月，只为救命。
却又在不知不觉间，搅动了两人之间最深、最乱的因果。
（第三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