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兔碗矿坑失去了意义,只剩下日复一日的煎熬。
艾尼路那曾经象征神性的长耳,如今挂满了污垢和干涸的血痂,被汗水浸透的头发黏在额前,遮住了他愈发空洞的眼神。
海楼石手铐的边缘已经和他的腕骨长在了一起,每一次摩擦不再是剧痛,而是一种麻木的、持续不断的钝痛,提醒着他永无解脱的可能。
胃袋像被无数只手攥紧、撕扯,发出空洞的轰鸣。
那份浑浊的汤水和发硬的饭团,连塞牙缝都不够。
艾尼路学会了像鬣狗一样,在监工分发食物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挤到前面,只为多捞到半片烂菜叶。
他曾经厌恶凡人的贪婪,如今却为了一丁点食物残渣,可以毫不犹豫地扑向泥泞的地面,和同样饥饿的奴隶撕打。尊严?那是喂不饱肚子的奢侈品。
有一次,监工故意将一块沾满泥土的饭团扔在他脚边,像逗弄一条野狗。
“想吃?爬过来,舔干净!”周围响起刺耳的哄笑。
艾尼路浑身颤抖,不是因为愤怒(愤怒早已被磨平),而是身体的本能在疯狂叫嚣。
他盯着那块饭团,胃部的绞痛压垮了一切。在无数道鄙夷的目光中,他缓缓弯下曾经挺直的脊梁,匍匐在地,伸出舌头,一点一点,将那混合着泥土和砂砾的饭团舔舐干净。
咸涩的泥土味和霉味充斥口腔,伴随着屈辱的泪水无声滑落,混入污秽之中。
那一刻,空岛的“神”彻底死了,活下来的只是一个为了生存可以放弃一切的躯壳。
凯多的手下百兽海贼团,尤其是那些给赋者们,常常以折磨奴隶取乐。
艾尼路,这个曾经拥有强大力量、如今却戴着最沉重镣铐的“特殊奴隶”,成了他们最喜欢的“玩具”之一。
某个“余兴”的夜晚,他被粗暴地从牢笼里拖出来,扔进一个临时围起来的简陋斗兽场。
对面,是一只被注射了狂暴药剂、双眼赤红的巨大斗狼。
艾尼路虚弱地站着,海楼石让他连维持站立都异常吃力,更别说战斗。
“让我们看看空岛的神怎么对付地狱的看门犬!哈哈哈!”
给赋者们狂笑着下注。
斗狼咆哮着扑来,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艾尼路只能凭借残留的本能狼狈翻滚,沉重的镣铐拖慢了他的动作。
尖锐的狼爪撕裂了他本就褴褛的囚衣,在背上留下深可见骨的爪痕。
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地面。
没有反击的力量,只有徒劳的闪躲和承受。
他被扑倒,斗狼冰冷的牙齿咬住了他小腿,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剧痛让他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周围的狂笑声、下注的呐喊声,如同地狱的伴奏。
他像破布娃娃一样被撕扯、甩动,直到给赋者们看腻了这场单方面的虐杀,才有人出手击毙了斗狼。
艾尼路像一滩烂泥般躺在血泊和狼的尸骸旁,小腿血肉模糊,骨头外露,剧烈的疼痛让他意识模糊。
没有治疗,只有一桶冰冷的脏水泼在他身上,然后被像垃圾一样拖回牢笼,任其自生自灭。
那一夜,牢笼里只有他压抑到极致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和因剧痛而无法控制的痉挛。
和之国的气候多变,有时会有雷雨。
每当天空乌云密布,雷声隐隐传来时,其他奴隶只是麻木地抬头看一眼,继续劳作。
但对艾尼路而言,这是最残酷的酷刑。
他能感觉到那云层中熟悉的、狂暴的能量在酝酿、在奔腾。
那是他曾经如臂使指的力量!
他的身体深处,那被海楼石死死压制的“响雷果实”能力,会像垂死的毒蛇般,不甘地悸动一下,带来一阵钻心的、源自血脉深处的灼痛和空虚感。
当第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天幕,震耳欲聋的炸雷在头顶响起时,艾尼路会浑身剧震,猛地抬头,浑浊的眼中会短暂地爆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渴望和极致的痛苦。
他下意识地想抬起手,想召唤那曾经属于他的雷霆……回应他的,只有手腕上海楼石冰冷沉重的触感,以及随之而来更强烈的虚弱和剧痛。
“呃啊——!”
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不是愤怒,而是绝望到极点的哀鸣。
这来自天空的力量,曾经是他俯视众生的权柄,如今却成了嘲笑他无能的丧钟。
每一次雷鸣,都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灵魂深处最后一点关于“神”的记忆。
雨水冲刷着他身上的血污和汗水,却冲不散那深入骨髓的绝望。
他蜷缩在矿坑角落的烂泥里,任凭冰冷的雨水浇灌,眼神彻底失去了光彩,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寂的黑暗。
雷电,不再是力量,而是提醒他失去一切、永坠地狱的诅咒。
他不再有名字,编号也失去了意义。
他只是一个会动的、需要消耗最低限度食物和水的“搬运工具”。
他甚至开始忘记空岛的样子,忘记神座上俯视云海的感觉。
那些记忆变得模糊不清,如同褪色的劣质画卷。
只有兔碗矿坑的锤凿声、鞭响、饥饿感、疼痛感是无比真实的。
当监工指着远处堆积如山的石料,命令“那个长耳朵的,搬那边!”时,他会像一具被设定好程序的傀儡,默默地、蹒跚地走过去。
眼神空洞,动作迟缓,仿佛灵魂已经被这无尽的苦役和绝望彻底榨干,只留下一具被海楼石和伤痕束缚着的、行尸走肉的躯壳。
人间即地狱?不,艾尼路已经无法思考这么“哲学”的问题了。
他甚至连“自己”是什么,都已经感觉不到了。
他只是兔碗矿坑这块巨大磨盘下,一粒微不足道的、正在被缓缓碾成齑粉的尘埃。或许,连尘埃都不如。
兔碗的黑暗,不仅吞噬了他的身体和力量,更吞噬了他的灵魂。
曾经那个狂妄、自傲、掌控雷霆的艾尼路,在这个名为“和之国”的人间地狱里,被彻底地、一点一点地磨灭殆尽,留下的只有一具在无尽苦役和屈辱中挣扎求存的空洞躯壳。
他的“悲惨”,已经超越了肉体的范畴,沉入了灵魂湮灭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