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修通道内的金属墙壁泛着冷硬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的霉味似乎都凝滞了。
林怀安那句关于“编程语言”的话音刚落,严观就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整个人都亢奋起来。
“逻辑奇点,必须是逻辑奇点!”他几乎是把脸贴到了便携仪器的残骸上,仿佛那样就能榨取出最后一点数据。
“只有靠近那种规则高度凝聚、逻辑自我冲突的‘节点’,才有可能窥见底层协议的真貌!”
“普通的干扰,像你刚才那样,”他猛地指向林怀安,“只是小打小闹,是用户级别的指令!我们要找的是管理员权限,是源代码!”
老李揉着刚才扑倒时撞到的胳膊,嘟囔道:“教授,咱能先找个安全地方再研究你那源代码吗?这鬼地方指不定还有什么玩意儿爬出来。”
陈寻没说话,但她短刃未曾归鞘,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视着通道前后,身体始终保持在最利于发力和掩护众人的位置。
林怀安胸口的印记平稳散发着温热,之前驱离电缆人形时的那种微妙感应还残留着。
他理解严观的狂热,但也清楚老李的担忧并非多余。
“严教授,就算附近真有你说的‘逻辑奇点’,靠近它的风险有多大?刚才那个东西,可能只是最外围的警卫。”
“风险?机遇总是与风险并存!”
严观推了推滑落的眼镜,镜片上反射着通道顶部应急灯惨白的光。
“根据我的模型推算,数据坟场这种地方,逻辑奇点往往伴随着高强度的信息湍流和规则扭曲。
“时间感错乱,空间折叠,甚至概率坍缩都可能发生!
“但这正是观察底层协议如何‘自我修复’和‘维持运行’的最佳窗口!”
他越说越激动,手舞足蹈:“我们必须去!必须靠近它!
“林怀安,你的印记,还有你对情感能量的那种奇特应用,可能就是我们的‘调试工具’。
“这是我们理解一切,甚至可能是找到反击方法的关键!”
“反击?”年轻男子缩了缩脖子,声音带着哭腔,“我们能活着出去就不错了……”
陈寻忽然开口,声音冷静地打断了他的怯懦:“待在原地同样危险。我们的动静已经闹得大了。”
她意指刚才的战斗和林怀安驱离怪物时可能散发的能量波动。
林怀安沉默了几秒,感受着胸口印记传来的微弱牵引感。
他想起严观关于“异常能量”吸引“清理程序”的理论。
“印记有反应。”他抬起手,指向通道左侧一条更加狭窄、布满了粗大冷却管道的岔路,“那边,有什么东西在‘呼唤’,或者说,是在剧烈地‘运算’。”
那种感觉很难用语言形容,仿佛大脑深处能听到一种超越声音的高频嗡鸣,一种无数逻辑线程疯狂交织碰撞又断裂的噪音。
严观几乎是扑了过去,不顾地上油污和锈迹,跪在岔路口,掏出另一个更小但看起来类似辐射探测仪的装置。
也不知道他又是从哪儿弄来的,但此时的情况,也没人关注这一点了。
仪表的指针正在疯狂摆动,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强信号源,混乱度极高。没错,就是这里!我们找到了!”
那条岔路昏暗无比,冷却管道表面凝结着水珠,滴落在积着浅水洼的地面上,发出单调的嗒嗒嗒声。
空气更加潮湿冰冷,带着一股铁锈和臭氧混合的怪味。
没有更多犹豫,陈寻打头,林怀安紧随其后,严观抱着他那宝贝仪器激动地跟着,老李叹了口气,认命地拉起腿软的年轻男子,一行人小心翼翼地踏入这条更显诡异的通道。
越往里走,那种无形的“运算噪音”就越发清晰。
林怀安感到太阳穴开始突突跳动,那是一种精神上的压迫感。
他眼前的景象开始出现细微的扭曲,墙壁上的管道影子似乎在蠕动,脚下的积水倒影偶尔会闪过一些完全陌生的破碎画面。
燃烧的城市、冰封的荒原、人群异化成数据流消散……
“时间感……空间感……”严观一边记录,一边喃喃自语,他的脚步有些虚浮,眼神时而清明时而迷茫,“我看到……好多……可能性……”
老李使劲晃了晃脑袋:“我怎么觉得有点头晕想吐?”
年轻男子更是脸色发青,扶着墙壁干呕起来。
陈寻的步伐依旧稳定,但她的眉头紧紧蹙起,显然也在抵抗着这种无处不在的怪异影响。
突然,严观猛地停下脚步,指着前方。
通道在这里似乎到了尽头,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如同高温扰动的空气区域。
那片区域中心,悬浮着一个不断变化形态的光团,时而收缩成极小的点,时而膨胀出复杂的几何结构,无数细密的数据流如同锁链般缠绕其上,又不断崩断。
“逻辑奇点!我们到了!”
严观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他举起那个精密仪器,不顾一切地想要靠近,进行深度扫描。
“教授!小心!”林怀安一把拉住他。就在那片不稳定区域边缘,地面和墙壁的金属已经开始出现类似数据错误的马赛克化,时隐时现。
“必须拿到数据,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严观挣扎着,眼镜后的眼睛布满血丝,对知识的渴望压倒了对危险的恐惧。
他猛地将仪器对准了那片光团。
就在仪器启动扫描的瞬间。
嗡!
一声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的尖锐鸣响炸开。
逻辑奇点周围的空间如同被打碎的镜子般剧烈扭曲碎裂。
无数未来可能的碎片像雪花一样喷射出来。
世界在数据风暴中彻底崩解成0和1的尘埃;
阈限空间稳定下来,与现实永久融合,人类在其中艰难求生;
人类个体异化成各种扭曲的信息生命形态……
这些碎片化的景象疯狂冲击着每个人的大脑,带来撕裂般的痛苦和认知混乱。
“关闭它!严观!”陈寻厉声喝道,她强忍着不适,短刃横在身前,警惕着可能出现的实体威胁。
然而,已经晚了。
从那片碎裂的空间中心,一个物体缓缓浮现。
它并非生物,也不是机械,而是一个结构极其复杂,不断自我旋转和重构的多面体水晶。
它的表面光滑如镜,折射着周围混乱的光影,却没有映出任何人的倒影,只有无尽的冰冷的代码洪流。
“防火墙……”严观失神地低语,仪器从他手中滑落,屏幕瞬间被乱码填满,“终极防御协议……被激活了……”
那多面体水晶没有发出任何警告,只是其中一个晶面骤然亮起,释放出一道无声无息,却让所有人灵魂战栗的无形光波。
光波扫过的瞬间,林怀安感到头颅仿佛要炸开,无数记忆碎片疯狂翻涌又变得模糊。
一些基础的认知,比如“我是谁”“这里是哪里”,竟然开始动摇淡化。
他看到老李抱着头痛苦地蹲下,年轻男子眼神空洞地喃喃自语,连陈寻的身体都晃了晃,握刀的手出现了瞬间的僵硬。
这光波能直接扭曲认知,删除记忆。
“稳住!集中精神!想着最重要的事情!”
林怀安对着众人大喊,同时拼命回忆外婆的怀表,祖父母的笔记,还那些他誓死守护的物品的模样,用这些坚实的记忆对抗着认知侵蚀。
严观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似乎连自己的研究理论都快记不清了。
防火墙的一个晶面转向陈寻,第二道光波凝聚,这次的光波中带着明显的恶意,仿佛要将她直接分解成最基本的数据粒子。
陈寻眼神一凛,强忍着认知被干扰的不适,身体如同猎豹般侧移,险险避开光波直射。
但那光波的边缘擦过了她的左臂。瞬间,她左臂的衣袖如同被橡皮擦抹去一般消失了一小块,露出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半透明的数据化状态,边缘还在微微闪烁。
“物理接触也会被转化!”
陈寻声音依旧冷静,但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她尝试活动左手手指,但动作明显有些迟滞。
“攻击它的结构连接点!或者干扰它的能量核心!”严观凭借着残存的专业知识,声嘶力竭地喊道,“它是由纯粹的逻辑病毒构成的,找到它的逻辑漏洞!”
漏洞?
林怀安大脑飞速运转。
印记传来的不再是简单的刺痛,而是一种面对庞大又冷酷无情的系统规则时的沉重压力。
他回想起驱离电缆人形时的感觉,那像是发送了一个简单的“错误指令”。
面对这个明显高级无数倍的“防火墙”,简单的“驱离”恐怕无效。
需要更复杂的“指令”,或者制造一个让它无法处理的“逻辑矛盾”。
防火墙再次转动,多个晶面同时亮起,显然准备进行范围性的打击。
老李咬了咬牙,捡起地上一根断裂的金属管,大吼一声朝着防火墙扔了过去。
金属管在靠近防火墙的瞬间,就被无形的力场扭曲分解,化为一串无意义的数据流,被吸入水晶内部。
年轻男子吓得尖叫起来。
陈寻试图再次近身,但防火墙周围的空间扭曲使得她的移动异常艰难,而且那能直接转化物质的光波让她忌惮无比。
林怀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再试图用“意志”去直接冲击防火墙,而是将精神集中在自己胸口的印记上,努力去“理解”周围环境中那些混乱的数据流,那些从逻辑奇点溢散出来的破碎的规则碎片。
他捕捉到一段代表着“信息熵增”的规则碎片,又捕捉到一段代表着“秩序维护”的指令。
很好!
这两者本质是冲突的。
他不再向外“推”,而是尝试着,将这两段互相矛盾的规则碎片,通过印记的某种功能,如同投掷两颗相互排斥的磁石,猛地投向那正在蓄能的多面体水晶。
嗡——
防火墙的旋转骤然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卡顿。
它表面流动的代码洪流出现了一瞬间的紊乱,几个晶面闪烁的光芒也变得不稳定起来。
那即将发射的范围光波,威力明显减弱了。
“有效!”严观惊喜地大叫,“它在尝试处理无法兼容的逻辑冲突!快,继续!用更复杂的矛盾指令干扰它!”
林怀安精神一振,但额头上已经布满了汗珠。
这种操作对精神的消耗极大,他感觉像是同时在进行多线程的高强度心算。
陈寻抓住这短暂的时机,身影如同鬼魅,利用空间扭曲的间歇,猛地突进到防火墙侧后方,短刃带着破空声,精准地刺向两个旋转晶面的连接枢纽。
锵!
如同金石交击的声音响起。
短刃竟然真的在晶面连接处留下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防火墙的整体光芒猛地黯淡了一下。
“成功了?”老李瞪大了眼睛。
然而,下一秒,防火墙仿佛被激怒了。
所有晶面同时爆发出刺目的强光,整个通道都被映照得一片雪亮。
一股远比之前更强大的能量正在急速汇聚。
它放弃了范围攻击,所有能量集中锁定了对它造成实质性伤害的陈寻,以及不断给它注入逻辑矛盾的林怀安。
危机瞬间升至顶点。
林怀安感到胸口印记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预示着接下来的攻击绝非他们所能硬抗。
陈寻也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身体紧绷,准备进行最后的躲避。
严观脸上血色尽失,喃喃道:“过载反击……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再生。
通道另一端的黑暗中,一股带着某种“秩序”意味的冰冷气息,毫无征兆地降临。
紧接着,一道仿佛由无数细小符文构成的幽蓝色锁链,如同拥有生命般,悄无声息地穿透空间,后发先至,精准地缠绕上了那即将爆发的水晶防火墙。
幽蓝锁链骤然收紧。
多面体水晶的强光如同被掐断的电源,瞬间熄灭。
表面流动的代码洪流凝固破碎。
那毁灭性的能量汇聚也被强行驱散。
防火墙剧烈地颤抖着,发出无声的哀鸣,最终在一阵细微的数据流光中,彻底崩解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通道内那令人发狂的“运算噪音”和空间扭曲感也随之平复,只剩下滴答的水声和众人粗重的喘息。
一切发生得太快。
所有人都愣住了,看向幽蓝锁链来的方向。
在那片阴影中,一个修长的轮廓缓缓浮现。
是归序。
祂静静地站在那里,幽蓝的眸子如同冰冷的星辰,先是扫过地上电缆人形留下的些许残骸,然后又落在林怀安身上。
最后,祂的目光定格在因为逻辑奇点被干扰,防火墙被消灭而逐渐稳定下来的那个空间紊乱区域。
祂抬起手,那消散的幽蓝锁链重新化为光点,汇聚到祂指尖。
然后,祂对着那片区域,做出了一个类似“清空回收站”的手势。
那片区域最后一点不稳定的光影也彻底湮灭,通道恢复了原本的陈旧和“正常”。
做完这一切,归序的视线再次转向林怀安。
这一次,祂的目光在他胸口印记的位置停留了一瞬,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刚才对抗防火墙时激烈波动的能量痕迹。
没有言语,没有情绪。
归序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阴影中,仿佛祂的出现,仅仅是为了执行一次更高效的“垃圾清理”。
通道内死寂一片。
老李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年轻男子则直接晕了过去。
严观呆呆地看着归序消失的方向,又看看林怀安,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陈寻缓缓将短刃归鞘,低头看着自己左臂那块依旧呈现半透明数据化的皮肤,眉头紧锁。
林怀安扶着冰冷的墙壁,感受着胸口印记传来的、逐渐平复的灼热和轻微的抽痛,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看着归序消失的方向,心中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庆幸,反而充满了更深的凝重。
他们刚刚触摸到了这个数据坟场的一丝“真实”,却也引来了更高级别的“关注”。
归序的再次出现,绝非偶然。
严观的理论似乎越来越接近真相,但这真相,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更令人无力的阴影。
学习这个世界的“编程语言”?
他们刚才,差点就被当成“病毒”给“格式化”了。
这么一想,前路,似乎更加艰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