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影二号”如同滑入浓稠墨汁的游鱼，悄无声息地穿透“方舟”坐标外围紊乱的能量湍流。舰内灯光调至暗红色，只有仪表盘和头盔显示器散发着幽光。
“已进入目标外围五百公里范围。主动扫描受限，被动接收阵列全功率运行。”驾驶员游隼的声音在加密频道里响起，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能量背景噪音等级：极高。‘心智护盾’发生器运行正常，基础过滤层已激活。”
叶凌坐在战术分析台前，面前悬浮着七八个数据窗口，显示着从舰船各处传感器汇集的碎片信息。她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将不同频段的信号进行分离、叠加、对比。“确认规律信号源方位，方位角187，俯仰角-32，距离约……八十公里。信号强度微弱，但在持续波动，似有周期性。”
“能判断具体来源结构吗？”山猫一边监控着舰船系统状态，一边问道。
“无法精确定位到具体模块。信号似乎是从一片相对集中的残骸区域弥散出来的，那片区域的能量读数……非常混乱，‘基石’与‘黯蚀’信号高度纠缠，几乎不分彼此。”叶凌眉头紧锁，“而且，背景中的混乱意识噪音比我们之前接收到的更强烈，更……具有攻击性。”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舰体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高频的震颤，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爪子在刮擦外壳。同时，每个人的头盔内都响起一阵极其微弱、却直钻脑髓的、混合着哭泣、呓语和疯狂尖笑的低语。
“精神污染渗透！”山猫立刻检查护盾读数，“‘心智护盾’过滤效率百分之八十五，仍有少量低频暗示穿透！所有人，集中精神，默念个人锚定词！”
叶凌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在心中快速复诵国际刑警行动手册中的心理稳定条例。那令人不适的低语逐渐被压制下去，但一种沉甸甸的、仿佛浸在冰水中的压抑感却挥之不去。
“潜影一号报告。”频道里传来“夜枭”冷静的声音，“外围清理完毕，发现并无声清除三处自动感应炮台和两艘巡逻无人机。未发现大型舰船或明显生物活动迹象。但警告，环境中的‘黯蚀’活性粒子浓度在缓慢升高，可能对舰体隐形涂层和传感器造成慢性侵蚀。”
“收到。继续警戒。”叶凌回应，重新睁开眼睛，看向游隼，“向信号源方位靠近，速度保持最低，随时准备机动规避。山猫，准备释放‘信使’微型探测球。”
“明白。”
“潜影二号”开始以蜗牛般的速度，在漂浮着巨大金属残骸和扭曲能量团的废墟中穿行。周围寂静得可怕，只有舰体偶尔擦过细微碎片的沙沙声，以及那无处不在的、仿佛背景辐射般的疯狂低语。
叶凌紧紧盯着信号源的读数。随着距离拉近，那规律的脉冲变得稍微清晰了一些，但仍然被淹没在狂暴的噪音海洋中。她启动了自己携带的特殊分析算法，尝试剥离噪音，还原信号的原始结构。
“信号结构分析中……编码方式确认，是‘盘古计划’第七研究所使用的‘泰坦’级多层加密协议的变体，但……有大量错误和冗余循环。就像是一段程序在反复执行，但每次执行都会因为内存错误或外部干扰而产生微小的偏差。”她一边分析一边低语，“内容……仍然无法破译核心指令，但一些状态标识符可以识别……‘容器压力：临界’、‘核心温度：异常’、‘外部链接请求：拒绝’、‘隔离协议：生效中’……”
“听起来像是某种自保或隔离系统还在勉强运行。”山猫说。
“也可能是一个陷阱。”游隼提醒，“诱使我们靠近那个所谓的‘容器’。”
“我知道。”叶凌咬牙，“但没有别的选择。‘信使’探测球准备就绪了吗？”
“随时可以释放。”
“释放一组（三个），不同切入角度，靠近信号源核心区域，进行生命信号、能量分布和高精度结构扫描。传输链路加密，使用最低功率，避免被察觉。”
“释放。”
三个拳头大小、表面覆盖着吸波材料的球体从“潜影二号”腹部悄然滑出，如同三颗精准投向目标的水滴，沿着预定的弧形轨迹，悄无声息地射向那片散发出规律信号的残骸深处。
等待数据传输的几分钟里，时间仿佛被粘稠的黑暗拉长了。叶凌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跳动。头盔内，那疯狂的低语仿佛又增强了一分，带着一种恶意的、嘲弄般的韵律。
突然，主屏幕上，来自“信使三号”的图像传了回来！
画面剧烈抖动，充满干扰条纹，但仍能辨认出那是一处相对完整的、圆柱形大型结构的残破外壳。外壳表面布满了撞击和能量灼烧的痕迹，以及大片大片如同腐烂血肉般蔓延、搏动着的暗紫色物质。在外壳的一个巨大裂口处，可以看到内部复杂但严重损毁的机械结构和管道，同样被暗紫色物质侵蚀、堵塞。
而规律信号的源头，似乎就来自那个裂口深处。
“放大裂口区域！增强图像！”叶凌急促道。
画面被放大、增强、锐化。裂口深处，隐约可见一个被扭曲金属和蠕动暗紫色物质半包裹着的、如同控制台般的结构。控制台表面，有几个暗淡的指示灯在极其缓慢地、以固定频率明灭。控制台前方，似乎有一个模糊的、人形的轮廓……坐在那里？
“生命信号扫描！”叶凌下令。
“信使二号”的数据传回：“裂口深处检测到极其微弱的、混合型生命信号。特征……混乱。部分类似人类基础生命体征，但极度衰微，且与强烈的‘黯蚀’能量辐射源纠缠在一起，几乎无法分离。另检测到高强度、不稳定的能量聚焦点，位于人形轮廓……胸口位置？”
叶凌的心猛地一沉。一个人？一个可能还活着的人，被困在那里面，胸口有一个不稳定的能量源？是“盘古”原型机的核心？还是别的什么？
“尝试建立单向音频链接，最低功率，只接收。”她命令道，声音有些干涩。
山猫快速操作。几秒钟后，一阵极其微弱、失真严重、仿佛从深海或噩梦中传来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刺破了舰内的寂静和背景低语：
“……不……要……靠……近……”
“……它……醒着……”
“……错……了……我们都……错了……”
“……能量……在……吃……掉……一……切……”
“……救……救……”
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尖锐的、仿佛金属被撕裂的噪音，以及一声痛苦到极致的、非人的悠长哀嚎！
那哀嚎并非通过扬声器，而是仿佛直接作用于每个人的意识深处！即使有“心智护盾”过滤，叶凌也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眼前发黑。
“警告！信号源能量读数飙升！‘黯蚀’活性急剧增强！‘信使’探测球失去联系！”山猫大声报告，声音带着惊骇。
“后退！全速后退！”叶凌强忍着不适，厉声下令。
“潜影二号”引擎猛地喷出幽蓝光芒，急速向后退去！几乎就在同时，从那个圆柱形结构的裂口深处，一道浓郁的、如同实质般的紫黑色能量洪流喷涌而出，如同一条愤怒的触手，横扫过“信使”探测球刚才所在的区域！所过之处，连空间都仿佛被腐蚀得微微扭曲！
“那东西是活的！而且有攻击性！”游隼操控着舰船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能量洪流的边缘溅射。
“不是攻击性……”叶凌脸色惨白，看着传感器上那个疯狂波动的信号源，“是痛苦！是极致的痛苦和混乱的本能反应！那个‘人’……或者说，那个还残留着人类意识的‘东西’……它每时每刻都在承受无法想象的折磨！刚才的接触，可能刺激到了它！”
“现在怎么办？”山猫问，“还要尝试接触吗？这太危险了！”
叶凌咬着下唇，看着屏幕上那个依旧在规律闪烁、但周围已被狂暴紫黑色能量笼罩的信号源。那个微弱的求救声还在她耳边回响。
“……救……救……”
她闭上眼睛，几秒后猛地睁开，眼中只剩下决断：“放弃深度接触尝试。但我们需要获取更多关于那个‘人’和内部结构的数据，尤其是那个不稳定能量源的信息。这关系到‘方舟’的整体威胁评估。游隼，保持安全距离环绕。山猫，准备高穿透性扫描探头，进行最后一次快速扫描，然后我们撤离，将数据传给‘雨燕’和龙战，由他做最后判断。”
“明白！”
而在后方待命的“雨燕”上，龙战通过数据链实时接收着“潜影二号”传回的一切信息。当那声痛苦的哀嚎透过链接传来时，即使经过层层过滤和衰减，他依然感到太阳穴一阵刺痛，胸口内袋里的“精神稳定锚”微微发烫。
他看着屏幕上那个被紫黑色能量包裹的裂口，以及其中模糊的人形轮廓，脸色阴沉如水。
“龙队，”蜂鸟的声音从“基石号”传来，带着凝重，“叶凌警官传回的数据分析完成。那个不稳定能量源的特征……与林博士笔记中描述的、‘盘古’原型机主能源核心——‘秩序之芯’——的预期衰变频谱有百分之九十一的吻合度。但能量性质……完全被‘黯蚀’污染和扭曲了。”
“秩序之芯……”龙战低声重复。那是“盘古计划”的心脏，一块相对纯净的“基石”碎片被精心雕琢和约束后的产物。它本应提供稳定、可控的强大能量。
“另外，”蜂鸟继续说，“根据‘潜影二号’最后的扫描，那个人形轮廓的生命体征虽然混乱，但部分生物特征编码……与‘盘古计划’第七研究所失踪首席能源工程师，楚风博士的存档资料……有高度相似性。”
楚风博士！
龙战的瞳孔骤然收缩。那个总是戴着眼镜、略显木讷却对能量理论有着天才般直觉的学者……他失踪时，龙战还在“东方神剑”，曾听说过这个名字。没想到，他竟然在这里，以这种形式……
一个可怕的图景在他脑中成形：楚风博士，很可能在“方舟”事故发生时，试图手动稳定或关闭“秩序之芯”，却与核心一起，被爆发的“黯蚀”能量污染、侵蚀、囚禁。他的意识可能部分与扭曲的核心融合，承受着无尽的痛苦，却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和研究所的隔离协议，勉强维持着一丝理性和那个不断发出警告的规律信号……
他是受害者，也是危险源。
“龙战，”苏映雪的声音插入频道，清晰而冷静，“数据已接收。情况超出预期。‘潜影二号’正在撤离。你的判断？”
龙战看着屏幕上那个被黑暗包裹的微光，感受着胸口的温热，耳边似乎还回荡着楚风博士那扭曲的求救和哀嚎。
他沉默了几秒，声音嘶哑但坚定：
“我请求，尝试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