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基石号的医疗舱已经变成了临时康复室。龙战坐在床边的悬浮椅上——他的身体机能恢复了七成，但神经系统的创伤还需要时间。周医生允许他每天下床活动四小时，剩下的时间必须卧床休养。
“所以那些印记现在……在保护我？”龙战看着手腕上医疗组新安装的监控装置。那东西不止监测他的生命体征，还在时刻追踪他大脑中那些重新编程的印记的活动状态。
“可以这么理解。”苏映雪坐在他对面，手里拿着数据板，“陈磊把它们重新命名为‘神经防火墙’。它们会持续监控你的神经系统，一旦检测到任何异常的‘影’能量反应，就会自动激活净化程序——但这次是针对外来的侵蚀，不是针对你。”
龙战沉默了几秒，试着活动了一下手指。动作依然有些僵硬，但至少能握拳了。
“楚风博士当年研究的……就是这个吗？”他问，“他是不是早就知道‘影’的本质？”
“可能是。”苏映雪调出一份加密档案，“这是从‘方舟’残骸里最后抢救出来的研究日志片段。楚风博士在消失前写道:‘防火墙失控了。它把我们都当成了病毒。唯一的解是找到源代码，改写判定逻辑。’”
“所以他不是被‘影’吞噬的。”龙战说，“他是自愿进入枢纽，试图从内部改写系统？”
“很可能。”苏映雪关闭数据板，“但他失败了。系统太庞大，他一个人做不到。所以他把基石碎片留给了你，把怀表留给了我。他相信……我们会完成他未竟的事。”
医疗舱的门滑开，陈磊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某种压抑的兴奋。
“指挥官，龙战上校，侦察舰的改装完成了。另外……关于‘窃影’的坐标分析，我们有重大发现。”
苏映雪和龙战同时看向他。
“什么发现？”
“那个坐标不是随机的。”陈磊调出星图，在“灰烬星域”深处标出一个光点，“我们的天文学家做了回溯分析——发现这个坐标在十二万年前，也就是‘引路人’文明消失的那个时期，曾经是一颗行星的轨道位置。”
“一颗行星？”
“对。一颗理论上应该存在的行星。”陈磊放大图像，“但我们在现在的星图上什么都找不到。那片区域只有一片巨大的、异常的能量场，把所有的观测都扭曲了。”
龙战皱起眉：“隐藏行星的技术？”
“不止。”苏映雪突然说，“陈磊，调出怀表晶体最后传递给我的信息流里，关于文明遗产地点的部分。”
陈磊立刻操作。几分钟后，一组坐标数据出现在屏幕上。
苏映雪快速对比。
“一模一样。”她低声说，“‘窃影’去的地方，是‘引路人’文明的核心遗产库。那是……他们的‘方舟’计划真正保存的东西。”
医疗舱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所以他们不是逃跑。”龙战说，“他们是去取东西。去取‘引路人’文明留下的……武器？技术？还是别的什么？”
“不管是什么，我们都必须知道。”苏映雪站起身，“陈磊，侦察舰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随时。但指挥官，我必须提醒您——那艘船只能搭载三个人。而且为了保证速度和隐蔽性，几乎没有任何重型武器。一旦遭遇‘窃影’的主力——”
“我们不会遭遇主力。”苏映雪说，“‘窃影’在之前的战斗中损失惨重，现在能去遗产库的，最多也就是一个小分队。而且……他们可能以为我们还忙着处理龙战的事，不会这么快跟过去。”
龙战突然开口：“我也去。”
苏映雪转身看着他：“你的身体——”
“恢复了七成，足够执行侦察任务。”龙战打断她，“而且我是唯一一个和‘影’——或者说和防火墙系统——有过深度接触的人。如果遗产库里有更多的系统设施，我的经验可能至关重要。”
周医生从医疗台那边抬起头：“龙战上校，您的神经系统创伤还需要至少两周才能完全稳定。现在进行高强度任务，有复发的风险。”
“那就把风险降到最低。”龙战看向苏映雪，“我需要一套便携式的神经稳定装置。还有……那艘侦察舰上应该有医疗舱吧？”
“有，但很小。”陈磊说，“只能处理紧急情况。”
“够用了。”龙战说，“指挥官，你不可能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你知道的。”
苏映雪盯着他。那双眼睛里是她熟悉的坚定——那种一旦决定，就绝不会后退的坚定。她太了解这种眼神了，因为她和它一模一样。
“周医生。”她最终说，“给他准备最高级别的便携医疗设备。陈磊，侦察舰再加装一套神经监测系统。另外……我们需要第三个人。”
“林薇？”陈磊问。
“不，林薇要留在基石号上指挥。”苏映雪说，“我们需要一个技术专家。一个既懂‘引路人’文明技术，又懂战斗的人。”
医疗舱的门再次滑开。一个年轻的女工程师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数据板。她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短发，眼神锐利，左脸颊上有一道细微的疤痕——那是之前在时空泡崩塌时，被飞溅的碎片划伤的。
“指挥官，您找我？”她的声音很平静。
“陆遥。”苏映雪点头，“你对‘引路人’文明编程语言的研究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陆遥——舰队里最年轻的工程师主管，楚风博士当年带的最后一个学生——走进医疗舱。
“基础语法已经破译了70%。”她说，“但高级协议部分还很模糊。不过……如果您需要我解读遗产库里的系统，给我足够的时间，我应该能做到。”
“你愿意参加这次任务吗？”苏映雪直接问，“很危险。我们可能会遭遇‘窃影’，可能会遇到未知的系统陷阱，可能会……回不来。”
陆遥没有立刻回答。她看了看苏映雪，又看了看龙战，最后看向窗外那片星空。
“楚风博士是我老师。”她最终说，“他教会了我一切，然后消失在了那个该死的时空泡里。现在有机会去弄清楚他当年到底在追寻什么……我当然去。”
“很好。”苏映雪说，“陈磊，给她准备装备。我们四小时后出发。”
“是。”
陈磊和陆遥离开了。周医生也开始准备龙战需要的医疗设备。医疗舱里重新安静下来。
苏映雪走到舷窗前，看着外面忙碌的船坞。那艘改装过的侦察舰正停靠在泊位上——很小，很不起眼，像一颗漂浮在虚空中的黑色石子。
龙战操纵悬浮椅滑到她身边。
“你在担心什么？”他问。
“很多事。”苏映雪没有回头，“‘窃影’为什么会知道遗产库的坐标？他们和‘引路人’文明有什么关系？还有……他们到底想从那里得到什么？”
“也许到了那里就知道了。”
“也许到了那里，问题会更多。”苏映雪转过身，看着他，“龙战，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如果任务过程中，你的身体出现任何异常。”她说，“任何头痛，眩晕，意识模糊——立刻告诉我。不要硬撑。这次我们不是去拼命，是去调查。”
龙战沉默了几秒，然后点头:“我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如果遭遇危险，优先保证陆遥的安全。”他说，“她是楚风博士的遗产，是未来破解‘引路人’技术的关键。她不能出事。”
苏映雪看着他，突然笑了。
“你还是老样子。”她说，“永远把别人的安全放在自己前面。”
“你也是。”龙战也笑了，“所以我们是一对傻瓜，对吧？”
“对。”苏映雪握住他的手，“一对准备去未知领域探险的傻瓜。”
四小时后。
侦察舰“夜鸦”号的驾驶舱里，三个人已经就位。
苏映雪坐在主驾驶座，手指在控制面板上快速敲击，进行最后的系统自检。龙战坐在副驾驶座，身上连接着便携式医疗设备，面前的屏幕显示着他的实时生理数据。陆遥坐在后面的技术操作台，面前是六块悬浮屏幕，分别显示着导航数据、能量读数、通讯频率和“引路人”文明的解码程序。
“所有系统正常。”苏映雪说，“‘夜鸦’号，请求离港。”
通讯频道里传来林薇的声音:“离港许可已授予。指挥官，请保持每小时一次的状态汇报。如果有任何异常，立即返航。”
“明白。”苏映雪说，“基石号就交给你了。”
“放心。”
引擎启动。“夜鸦”号缓缓滑出船坞，进入虚空。然后主推进器点火，舰船像离弦的箭般射向“灰烬星域”深处。
舷窗外，星空开始扭曲。
“进入异常能量场区域。”陆遥报告，“导航系统开始出现偏差，建议切换至手动模式。”
“切换。”苏映雪握住操纵杆，“龙战，监测外部能量读数。如果有任何‘影’反应，立刻警告。”
“收到。”
“夜鸦”号像一叶扁舟，驶进了能量风暴的中心。
周围的星空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混沌的、不断变幻的色彩。没有上下左右，没有前后之分，只有无尽的扭曲和流动。舰船的传感器发出尖锐的警报，但都被苏映雪手动屏蔽了——在这种环境下，传感器只会被假信号淹没。
“距离坐标还有三十分钟航程。”陆遥盯着导航屏幕——那上面的数据在疯狂跳动，但她强行维持着核心算法的稳定，“但指挥官，有件事很奇怪。”
“什么事？”
“能量场的分布……不像自然的。”陆遥调出分析图，“你们看，这些能量流有明显的几何结构。像某种……加密迷宫。”
苏映雪放大图像。确实，那些混沌的能量流中，隐藏着无数细小的、规则的通道。如果沿着通道走，就能平稳通过这片区域。但如果走错一步，就会被能量乱流撕碎。
“这是防御系统。”龙战突然说，“和枢纽外的时空泡类似，只是规模更大。‘引路人’文明在保护他们的遗产库。”
“那‘窃影’是怎么通过的？”陆遥问，“他们的技术不可能比我们先进这么多——”
“除非他们有钥匙。”苏映雪打断她，“陆遥，分析这些通道的结构。看看它们是不是对应某种密码序列。”
“正在分析……”陆遥的手指在控制台上飞速敲击，“需要时间……等等，有了。”
她调出一组数据流。
那些能量通道的排列，正好对应“引路人”文明基础字母表的某个词组。
苏映雪看着那个词组，瞳孔微微收缩。
那个词翻译成通用语，意思是:
“守望者之墓。”
“这不是遗产库。”龙战低声说，“这是……坟场。”
“谁的坟场？”陆遥问。
“不知道。”苏映雪说，“但我们必须进去看看。陆遥，能破解通道密码吗？”
“可以，但需要怀表的能量频率作为引导。”陆遥说，“问题是怀表已经碎了——”
“晶体碎了，但频率还在。”苏映雪从怀里取出那块破损的怀表，“它和我同步了三年，我的身体里还残留着它的频率印记。陆遥，把我的神经信号接入导航系统。用我的频率作为钥匙。”
“指挥官，这很危险！您的神经系统——”
“执行命令。”
陆遥咬了咬嘴唇，最终点头。她将一组感应贴片连接到苏映雪的太阳穴和手腕，然后将信号输入导航系统。
瞬间，整个驾驶舱被一种柔和的白光笼罩。
那是怀表晶体最后残留的频率，通过苏映雪的身体重新释放出来。那些白光像有生命般在控制面板上游走，自动调整着“夜鸦”号的航向。
舰船开始沿着能量通道精准前进。
周围的混沌能量像被摩西分开的红海般向两侧退去，露出了一条笔直而平静的航道。在航道的尽头——
一颗行星。
不，不是行星。
是一颗被改造成巨型空间站的行星残骸。它的表面覆盖着无数几何结构的建筑，闪烁着幽蓝色的光芒。而在空间站的轨道上，悬浮着几十艘舰船的残骸——有的看起来很古老，像是“引路人”文明时期的，有的则很新，像是……
“是‘窃影’的船。”龙战说，“至少五艘。看起来……是被击毁的。”
苏映雪放大了图像。确实，那些舰船上有“窃影”的标志，但船体都被某种巨大的能量武器贯穿，变成了漂浮在轨道上的金属棺材。
“有人比我们先到了。”陆遥的声音有些发紧，“而且……把他们都杀了。”
“夜鸦”号继续靠近。
空间站越来越清晰。他们能看见表面的建筑结构，能看见那些闪烁着微光的能量导管，能看见……空间站中央，一个巨大的、敞开的入口。
像是……在等待他们。
“指挥官？”陆遥问，“还进去吗？”
苏映雪看着那个入口，又看了看轨道上那些“窃影”舰船的残骸。
然后她做出了决定。
“进去。”她说，“但做好战斗准备。不管里面有什么……我们都必须面对。”
“夜鸦”号调整航向，缓缓驶向那个敞开的入口。
在进入的瞬间，他们听见了一个声音——
不是通过通讯频道传来的。
是直接在他们脑海里响起的声音。
古老，疲惫，但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欢迎，最后的守望者们。我已经……等了你们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