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石号的核心实验室亮着幽蓝色的光。
怀表悬浮在中央的能量场中，外壳已经打开，露出内部精密到令人眩晕的机械结构——那些齿轮在缓慢旋转，每一枚都闪烁着微光，仿佛有星辰在其中流动。
“连接程序准备就绪。”技术主管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有些失真，“指挥官，您需要坐进连接椅。神经接驳系统会自动匹配您的生物信号。”
苏映雪脱下制服外套，露出里面的黑色战术服。她坐进那台看起来像医疗舱的装置，金属臂从两侧延伸过来，将温和的感应贴片贴在她的太阳穴和手腕上。
“会有点眩晕。”负责人在控制台前提醒，“怀表核心与适配体的连接过程会产生神经反馈，尤其是第一次完整连接。如果感到不适——”
“开始吧。”苏映雪闭上眼睛。
一股电流般的触感从贴片注入。
起初是温和的，像温水漫过皮肤。但很快，那种感觉变得尖锐——不是疼痛，而是一种深层的、从骨髓里泛起的共鸣。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被某种外力牵引着，逐渐与怀表内部某种节律同步。
咚。
咚。
咚。
缓慢，沉重，像远古的鼓点。
“生物信号匹配度百分之八十七……九十……九十三……”技术主管报着数字，“还在上升。老天，我从没见过这么高的适配率。”
苏映雪没有回应。她全部的意识都被那股共鸣攫住了。
她“看见”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某种更深层的感知——她看见怀表内部那些齿轮的转动轨迹，看见能量在其中流动的路径，看见那些古老符文的含义如潮水般涌入她的意识:
秩序之键
时间之锚
通往枢纽的最后凭证
然后，她感觉到了另一个存在。
遥远，模糊，像是隔着厚重的毛玻璃看见的人影。但她认得那种感觉——那种坚定的、沉默的、永远挡在她身前的存在感。
“龙战……”她在意识里轻声说。
遥远的彼端，有什么东西颤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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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空泡内部。
龙战几乎要被剧痛撕裂。
“影”的侵蚀在外部共振场的刺激下变得疯狂。那些黑色的丝线不再满足于缓慢汲取，而是像贪婪的根系般在他体内扩张，试图彻底占据这具身体。
意识空间的屏障已经布满了裂痕。叶凌的残影变得几乎透明，像风中残烛。
“撑住……”她的声音细若游丝，“外面……有人在帮你……”
龙战咬紧牙关，牙龈渗出血腥味。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前一刻——
他感觉到了。
一种熟悉的频率，从遥远的、时空泡之外的地方传来。温和，坚定，像一只伸进黑暗的手。
是怀表的能量。
但不仅如此。那股能量里还包裹着某种更私人的东西——一种他三年来在无数个濒临崩溃的时刻反复回味的频率。
苏映雪。
她在外面。她握着怀表核心，正在试图和他建立连接。
“回应她。”叶凌的残影说，声音里带着最后一点力气，“用我们当年设计的那套深层编码……快……”
龙战调动起最后一点意识能量。
他不再试图对抗“影”的侵蚀，而是将自己残存的意识全部凝聚成一点，然后——
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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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挥官！收到反馈信号！”
实验室里，警报声变成了另一种音调——急促但不再刺耳，反而带着某种规律的节奏。
苏映雪睁开眼睛。
主屏幕上，一条全新的数据流正在生成。不再是之前那种0.47秒的确认信号，而是一段持续的、有明确信息结构的传输。
“正在解码……”技术主管的手指在控制台上飞速敲击，“是深层意识编码……老天，这是国际刑警特种部队十年前使用的保密协议，现在已经淘汰了——等等，内容出来了。”
屏幕上浮现出文字:
*状态:被锚定，侵蚀程度72%，意识尚存。
*时空泡结构:三层嵌套，最外层为不稳定能量膜，中层为影寄生区，核心为枢纽平台残骸。
*枢纽破损位置:核心界面东侧第三数据柱，西侧能量导管，中央权限节点。
*影分布节点:坐标已附。
*关键信息:修复需要双钥。怀表为物理钥，适配体为权限钥。必须同时作用。
个人请求:如无法修复，优先摧毁枢纽。勿让影扩散。
实验室里一片死寂。
那些文字冷静、精确，带着龙战一贯的风格——即使在最绝望的处境下，也先把所有关键情报交代清楚。
但苏映雪看见了最后那行字。
如无法修复，优先摧毁枢纽。勿让影扩散。
他在交代后事。
“不。”苏映雪说，声音很轻，但带着某种钢铁般的质地，“不会有‘无法修复’的情况。”
她从连接椅上站起来。感应贴片自动脱落，但她没有离开，而是径直走到怀表能量场前，伸出手。
“指挥官！”负责人惊呼，“直接接触高浓度能量场很危险——”
苏映雪的手已经穿过了能量屏障。
她的指尖触碰到怀表外壳的瞬间，整个实验室的光线都暗了一瞬，然后爆发出刺目的金色光芒。那些光芒像有生命般缠绕上她的手臂，渗入皮肤，在她血管里流淌。
她感觉到怀表在她手中“活”了过来。
不，不是活过来——是“认主”。那些古老机械结构发出的轻微嗡鸣声，与她心跳的频率完美同步。
“我要和他说话。”苏映雪说，眼睛盯着怀表核心旋转的齿轮，“不是这种数据包，是真正的对话。给我接通双向意识通道。”
“那需要极高的能量输出，而且可能对您的神经系统造成永久性——”
“接通。”
负责人看着她——看着这位年轻女指挥官站在能量场的中心，浑身沐浴在金色的光芒中，眼神里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决定性。
“所有能量优先供给意识通道。”他终于下令，“医疗组准备，一旦指挥官生命体征出现异常，立即切断连接。”
“收到。”
设备开始轰鸣。实验室的所有能量导管都亮了起来，将舰船反应堆的输出导向怀表。苏映雪感觉到那股力量在她体内奔涌，像一条咆哮的河流。
然后，她“推”了出去。
用她全部的意志力，沿着怀表建立的那条脆弱的连接线，向时空泡深处“推”过去。
---
龙战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闯了进来。
不是“影”那种粘稠恶意的入侵，而是一种更温暖、更坚决的存在——像冬夜里的篝火，硬生生在黑暗里烧出一片光明。
然后他听见了声音。
不是通过听觉，而是直接在意识深处响起的、熟悉到让他心脏抽痛的声音:
“龙战，能听见吗？”
是苏映雪。
真实的、完整的她，不是信号，不是编码，而是带着所有情感和意识的她。
“能。”龙战在意识里回应，尽量让声音稳定，“你不该冒险建立这种深度的连接，反噬风险——”
“闭嘴。”苏映雪的声音里有罕见的怒意，“三年了，龙战。三年里我只能看着数据，看着模糊的能量轮廓，看着你在那个该死的水银球里生死不明。现在好不容易能和你说话，你敢跟我谈风险？”
龙战沉默了。
“告诉我你现在的情况。”苏映雪的语气软化了些，但依然强硬，“侵蚀程度72%是什么意思？你的身体还能撑多久？”
“影以我的身体为锚点寄生在这个时空泡里。”龙战如实回答，“那些黑色丝线已经深入主要脏器。72%是指它们对我身体控制权的占比。理论上，达到85%以上，我就无法保持自主意识了。”
“那你还剩多少时间？”
“在外部没有干扰的情况下……大概两个月。”
“如果有干扰呢？”
龙战没有回答。
苏映雪懂了。
“所以刚才的共振攻击差点杀了你。”她的声音变得冰冷，“‘窃影’那些杂碎——”
“映雪。”龙战打断她，“听我说。叶凌的意识残片还在我身边，她帮我撑住了最后一道防线，但她也快消散了。在她彻底消失前，我们需要制定一个计划。”
“你说。”
“修复枢纽是唯一能彻底清除影的方法，这需要你和怀表核心同时在场。但时空泡目前的结构不稳定，外部强行突破会导致内部能量暴走，可能瞬间将我彻底侵蚀。”
“所以需要先稳定结构。”
“对。”龙战说，“我有一个想法。时空泡的能量来源是枢纽残存的反应堆，影通过我作为中转站在汲取能量。如果我能暂时切断这种汲取，让时空泡进入能量低潮期，外壳会变得相对脆弱，你们就有机会用怀表能量打开一个临时通道。”
“但切断汲取意味着你要独自承受影的反扑。”苏映雪立刻意识到问题，“你会——”
“我能撑住。”龙战说，“前提是你动作要快。通道只能维持很短时间，可能是几分钟，甚至更短。你必须在那段时间内进入枢纽核心，完成修复。”
“然后呢？修复之后你怎么出来？”
这一次，龙战沉默得更久。
“修复枢纽后，影会失去寄生基础。”他终于说，“理论上它们会消散。但我作为锚点……可能也会被‘固定’在这个修复后的系统里。”
“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可能出不来，映雪。”
通讯的另一端，长久的沉默。
龙战能感觉到苏映雪意识里翻涌的情绪——愤怒，痛苦，还有某种近乎绝望的坚决。
“不可能。”她最后说，声音里带着斩钉截铁的味道，“我进去，修复那个鬼东西，然后我们一起出来。没有第二种选项。”
“映雪——”
“你当年答应过我什么，龙战？”苏映雪的声音突然变了，带着某种压抑的颤抖，“在方舟行动前夜，你答应过我什么？”
龙战记得。
那天晚上，在天穹号的观景甲板上，她靠在他肩上，看着舷窗外的星空。她说她害怕——不是怕死，是怕他像楚风博士那样，为了某个崇高的目标消失在黑暗里，留她一个人在原地。
他答应过她: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回来。
“我还活着。”龙战轻声说，“这就是我在履行承诺。”
“活着困在那个该死的水银球里，全身爬满那些黑色的东西，每天被侵蚀一点，这算哪门子履行承诺？”苏映雪的声音终于彻底失控，“我要你回来，龙战。回到我身边，回到舰队，回到我们可以并肩作战的地方。我不要你当什么狗屁英雄，我要你活着！”
意识通道因为她的情绪波动而震颤。
龙战感觉到她传来的那种痛苦——三年来积压的所有恐惧、所有孤独、所有在指挥官面具下隐藏的脆弱，在这一刻全部涌向他。
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三年对她来说，可能比对他更难熬。
至少他被困在这里，所有的痛苦都是物理层面的。而她要在外面，带领整个舰队，做出每一个可能决定他生死的决策，同时还要维持表面的冷静和坚强。
“对不起。”他说，这次不是为了分手，不是为了困在这里，而是为了让她承受这一切。
苏映雪深吸一口气——他能感觉到她在意识层面做的这个动作。
“别说对不起。”她的声音重新变得冷静，但那种冷静下燃烧着更加炽热的决心，“给我一个计划，一个能让我们都活下来的计划。你想切断影的能量汲取？可以。你想让我进入时空泡？也可以。但修复枢纽之后，你必须跟我一起出来。我要你亲口答应我。”
龙战看着意识空间里几乎完全透明的叶凌残影。
叶凌对他点了点头，嘴角带着那个熟悉的、略带痞气的笑。
“好。”龙战说，“我答应你。我们一起出来。”
“那就这么定了。”苏映雪说，“我会让技术组计算能量低潮期的时间窗口。在这之前，你要撑住。还有——”
她顿了顿。
“告诉叶凌……谢谢。”
龙战看向叶凌。她的残影在那一刻变得清晰了一些，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
“她听见了。”龙战说。
“那就好。”苏映雪说，“准备切断连接了，能量消耗太快。下一次通讯会在我们准备好行动时进行。在那之前——”
“在那之前，我会活着。”龙战说，“你也一样，映雪。别做傻事。”
“我从来不做傻事。”苏映雪说，“我只做必须做的事。”
连接切断了。
龙战重新陷入黑暗，但这一次，黑暗中有一点微弱但坚定的光——那是苏映雪留在意识通道里的最后一点能量印记，像一颗遥远的星星。
叶凌的残影飘到他身边。
“她比我想象的还要……”叶凌寻找着措辞，“还要像你。”
“什么意思？”
“就是那种‘不管前方是刀山火海，我认定的路就一定要走到底’的倔劲。”叶凌笑了，“你俩真该在一起，简直绝配。”
龙战没有反驳。
他只是看着意识空间外那些依旧在蠕动的“影”，感受着身体里依旧在蔓延的侵蚀。
但他不再觉得那是无法承受的重负。
因为他知道，在时空泡之外，有人正在为了带他回家而战斗。
而他会撑到那一刻。
无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