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影号”在返航的航线上保持着通讯静默。舰桥里只有设备运行的嗡鸣声，还有偶尔响起的伤员压抑的呻吟。
龙战坐在医疗区的椅子上，让鹰眼处理肩上的伤口。能量刃造成的灼伤很深，皮肤和肌肉都焦黑了一片，需要植皮手术，但现在只能做应急处理。
“忍着点。”鹰眼将生物凝胶涂在伤口上，“这种凝胶会暂时封闭伤口，但二十四小时后必须手术，否则会有感染风险。”
“明白。”龙战咬紧牙关，额头上渗出冷汗。
鹰眼包扎完伤口，又检查了他肋部的划伤——幸好只是表皮伤，没有伤及内脏。
“你运气好。”鹰眼说，“那刀再偏两厘米，就刺穿肝脏了。”
“不是运气。”龙战说，“是凯恩故意留手。他想活捉我。”
“为什么？”
“因为我见过防火墙系统的底层代码。”龙战说，“凯恩破解不了适配体认证，但他可能认为，如果能活捉一个和适配体深度连接过的人，就能找到绕开认证的方法。”
医疗区的门滑开，苏映雪的全息投影出现在房间里。她看起来也很疲惫，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所有人都登船了。”她说，“人质全部安全，只是受了惊吓。‘窃影’的俘虏一共十七人，包括凯恩。他已经进入医疗休眠舱，机械义眼被拆除，但大脑皮层还有活动——他在尝试自我修复。”
“能问出什么吗？”
“很难。”苏映雪摇头，“他的大脑有大量机械植入物，包括记忆加密模块。任何强制读取都可能触发自毁程序。我们需要时间，慢慢破解。”
她停顿了一下。
“但有一件事已经确认了：凯恩不是最高领袖。审讯中，他无意中提到了‘主人’这个词。不是‘上级’，不是‘领袖’，是‘主人’。”
龙战的眉头紧锁：“有人控制他？”
“更像是……有人编程了他。”苏映雪说，“毒蛇分析了凯恩大脑的机械结构，发现那些植入物的设计风格，和‘引路人’文明的技术完全不同。更古老，更……原始。但功能却非常先进。”
“有多古老？”
“至少十五万年以上。”苏映雪说，“比‘引路人’文明还要早数万年。这意味着，在我们已知的文明序列之外，还有更古老的势力存在。而这个势力，一直在暗中观察，甚至……干预。”
龙战感到一阵寒意。
“防火墙的数据泄露呢？”他问，“凯恩发送的那个数据包，追踪到了吗？”
“追踪到了坐标，但那里什么都没有。”苏映雪调出星图，“坐标指向‘灰烬星域’深处的一个空白区域。没有行星，没有星云，连背景辐射都是异常的静默。就像是……有人在那里挖了一个空洞。”
“能派侦察舰过去吗？”
“派了。”苏映雪说，“三小时前，‘夜鸦号’抵达坐标点。陆遥报告说，那片区域的空间结构极不稳定，像被什么东西反复‘折叠’过。另外，他们检测到了微量的时间膨胀效应——那个区域的时间流速，比正常空间慢了大约0.3%。”
“时间异常？”
“对。”苏映雪的表情凝重，“而且不是自然现象。陆遥说，那种效应只有在极端强大的引力场或能量场作用下才会出现。但那里什么都没有，至少在我们的传感器里什么都没有。”
医疗区的门再次滑开，刀锋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道新鲜的擦伤，但精神不错。
“老大，兄弟们都在餐厅等着。说要开个庆功宴，哪怕只是喝营养液。”
“告诉他们，我马上过去。”龙战说。
刀锋点点头，看了一眼苏映雪的全息投影，识趣地退了出去。
苏映雪等门关上，才继续说：“银河议会那边，我已经做了简报。大多数代表对行动结果表示满意，但有几个文明……提出了质疑。”
“质疑什么？”
“质疑我们的‘独立行动队’的性质。”苏映雪说，“他们认为，一支不受任何文明官方控制的武装力量，在银河系范围内执行秘密行动，可能成为新的不稳定因素。他们要求解散‘暗影号’及其成员，或者至少将其置于议会的直接监管下。”
龙战冷笑：“意思是，让我们把刀交出去？”
“差不多。”苏映雪说，“我没有同意。我告诉他们，这支队伍的存在，是为了处理议会无法公开处理的威胁。但作为妥协，我同意在议会成立一个特别监督委员会，对未来的行动进行审查。”
“他们会接受吗？”
“已经接受了。”苏映雪说，“委员会由七名代表组成，包括人类、虫族、硅基生命等主要文明。每次行动需要委员会三分之二成员批准。这是我能争取到的最好条件。”
她顿了顿。
“但这也意味着，下次再有‘窃影’这样的威胁，我们不能像这次一样快速反应了。需要走程序，需要获得批准，需要……政治妥协。”
龙战沉默了几秒。
“那如果情况紧急呢？如果威胁像‘影’一样，几天内就会爆发呢？”
“那就需要委员会紧急会议。”苏映雪说，“但我不知道，在真正的危机面前，政治程序还管不管用。”
两人都沉默了。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银河议会是个新的尝试，需要时间磨合，也需要信任积累。但在那之前，每一次危机，都可能成为考验。
“还有一件事。”苏映雪切换了话题，“关于阿莱克斯。”
“他怎么了？”
“他在得知凯恩被抓后，主动要求参与审讯。”苏映雪说，“他说，他认识凯恩口中的‘主人’。或者说，他认识那个符号——黑色的三角形，内部有一只眼睛。”
龙战坐直身体：“那是什么？”
“一个古老的传说。”苏映雪调出一个图像——正是那个符号，“阿莱克斯说，他在研究‘引路人’文明时，在某个极其古老的遗迹里见过这个符号。遗迹的年代测定显示，它至少存在了三十万年。而符号旁边的铭文翻译过来是：‘观察者永恒’。”
“观察者？”
“对。”苏映雪说，“阿莱克斯认为，宇宙中可能存在一个极其古老的文明，他们不参与任何纷争，不扩张，不干预，只是……观察。观察所有文明的发展，记录他们的兴衰，就像我们在实验室里观察培养皿一样。”
龙战感到一阵荒谬的恐惧。
“所以凯恩背后的人……是‘观察者’？”
“可能。”苏映雪说，“也可能，是某个自称‘观察者’的势力。但无论如何，他们存在，他们在暗中活动，而且……他们对防火墙系统感兴趣。”
她关闭了全息投影，声音变得很轻:
“龙战，我有个不好的预感。我们解决了一个危机，但可能……唤醒了一个更大的。”
通讯切断。
龙战坐在医疗椅上，看着墙壁上闪烁的指示灯。
观察者。
三十万年的古老文明。
隐藏在暗处，观察一切。
而现在，他们开始……行动了。
---
银河议会，特别监督委员会的第一次会议，在三天后召开。
会议地点选在了“守望者之墓”——这个中立地点。七名代表围坐在圆桌旁，气氛有些微妙。
苏映雪作为议长主持会议，但她没有投票权，只有建议权。
“今天的第一项议程，”她平静地说，“是关于‘窃影’俘虏的处理。目前共有十七名俘虏在押，包括前军事指挥官凯恩。我提议，成立一个联合法庭，由各文明法律专家共同审理他们的罪行。”
虫族代表举起附肢：“我同意。但前提是，审判过程必须透明，所有证据必须公开。”
硅基生命代表——一个由晶体构成的人形——发出合成的机械音：“公开证据可能泄露敏感信息。比如‘观察者’的相关情报，如果公开，可能引起全银河系的恐慌。”
人类代表，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外交官，清了清嗓子：“恐慌已经存在了。‘窃影’袭击空间站的消息已经传开，很多文明都在担心类似事件再次发生。我们需要透明，需要建立信任。”
争论持续了二十分钟。
最终达成妥协：成立联合法庭，但审判过程不公开直播，只发布最终判决和摘要证据。敏感信息由委员会内部掌握，但定期向议会全体报告。
“第二项议程，”苏映雪继续说，“是关于防火墙系统的长期管理。目前系统由我暂时托管，但这不应该成为常态。我提议，成立‘防火墙管理局’，由委员会直接领导，负责系统的日常维护和监控。”
这次争论更激烈。
“管理局的人员构成怎么决定？”虫族代表问，“如果都由主要文明派人，小文明会觉得被排除在外。”
“那就按文明实力和人口比例分配名额。”硅基代表说，“公平合理。”
“合理？”一个来自小文明的代表——一种漂浮在维生舱里的气态生命——发出不满的频率波动，“那意味着管理局永远由几个大文明控制！我们小文明连发言权都没有！”
“你们可以派出观察员——”
“观察员没有投票权！我们需要实质性的参与！”
会议陷入僵局。
苏映雪看着这些代表，心里叹了口气。合作是美好的理想，但现实是，每个文明都有自己的利益考量。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滑开了。
阿莱克斯走了进来。
他穿着简单的灰色囚服，手脚戴着能量限制器，但眼神很平静。两名警卫跟在他身后。
“抱歉打断。”他说，“但我有重要情报，可能影响你们的讨论。”
苏映雪看向委员会成员：“阿莱克斯·维兰德，前‘窃影’科学院院长，现在是议会监管下的证人。他主动要求出席。”
硅基代表发出警惕的嗡鸣：“囚犯不应该参与高层会议。”
“我不是以囚犯身份来的。”阿莱克斯说，“我是以‘观察者’文明研究者的身份来的。而且我带来的情报……关系到所有文明的生死。”
会议室安静下来。
“说吧。”苏映雪说。
阿莱克斯走到圆桌中央，他的限制器允许他操作投影设备。他调出一个复杂的星图。
“这是凯恩大脑中机械植入物的设计图。”他说，“我花了三天时间，逆向工程了它的结构。结论是：这些植入物的技术水平，远超我们已知的任何文明，包括‘引路人’。”
他放大其中一个组件。
“看这里，这个能量转换器的设计原理，基于某种我们完全无法理解的物理定律。它能在不违反热力学第二定律的情况下，实现近乎100%的能量转换效率。理论上，这是不可能的。”
虫族代表质疑：“也许只是‘引路人’的某个失传技术——”
“不。”阿莱克斯摇头，“我对比了所有‘引路人’的技术档案，没有类似的。而且更关键的是……”
他切换图像。
“植入物使用的材料，在已知宇宙中根本不存在。它的原子结构是……错误的。有些原子的质子数和中子数，不符合我们认知的元素周期表。就像是……有人重新定义了物质的基本结构。”
会议室陷入死寂。
“这意味着什么？”人类代表问。
“意味着，”阿莱克斯的声音很轻，“创造这些植入物的文明，不仅技术远超我们，他们掌握的物理定律……可能和我们完全不同。他们可能来自另一个宇宙，或者，他们有能力修改我们这个宇宙的基本规则。”
震撼。
绝对的震撼。
“观察者……”苏映雪喃喃道。
“对。”阿莱克斯说，“而且他们不是单纯的观察者。他们在实验。凯恩是他们的一次‘实验’——尝试将他们的技术，植入一个本土文明的个体，看看会产生什么效果。结果你们看到了：凯恩变得偏执、疯狂，沉迷于‘净化’的理念。那不是他自己的思想，是植入物灌输给他的。”
他停顿了一下。
“而现在，他们拿到了防火墙系统的所有数据。下一个实验对象……可能就是防火墙本身。”
硅基代表的声音变得急促：“他们想控制防火墙？”
“或者改造它。”阿莱克斯说，“想象一下，一个能够修改宇宙基本规则的文明，掌握了可以清除整个银河系生命的武器系统。他们会用它做什么？继续‘观察’？我不这么认为。”
会议室的温度仿佛下降了几度。
“那我们该怎么办？”气态生命代表问，声音里带着恐慌的频率波动。
阿莱克斯看向苏映雪。
“首先，我们需要团结。真正的团结，不是政治妥协，是生存危机面前的同舟共济。”
他看向所有代表。
“其次，我们需要找到他们。‘观察者’不可能完全没有踪迹。凯恩的数据包发送到了那个坐标，那里一定有入口——可能是空间裂缝，可能是维度通道，总之，是通往他们世界的门。”
“找到之后呢？”虫族代表问，“向他们宣战？那等于自杀。”
“不。”阿莱克斯说，“和他们对话。问他们想要什么。问他们为什么干涉我们的发展。如果他们是真正的观察者，他们应该能理解沟通的价值。”
苏映雪思考着。
“阿莱克斯，”她说，“你愿意领导这个‘寻找观察者’的项目吗？”
所有人都看向她。
“他曾经是‘窃影’的领袖之一！”硅基代表抗议，“我们不能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
“他是唯一研究过相关遗迹的人。”苏映雪打断他，“也是唯一逆向工程了凯恩植入物的人。我们需要他的专业知识。”
她看向阿莱克斯：“但你需要接受严格监督。委员会会派一个小组全程跟随。而且，所有发现必须立刻汇报。”
阿莱克斯点头：“我接受。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龙战必须参与。”阿莱克斯说，“他是唯一深度接触过防火墙系统、并且有丰富战斗经验的人。如果我们要进入未知领域，我需要他在身边。”
苏映雪看向委员会成员。
“投票吧。”她说，“是否批准成立‘观察者调查组’，由阿莱克斯·维兰德领导，龙战上校参与。”
七名代表互相看了看。
然后，一个接一个地，举起了手。
全票通过。
“那么，”苏映雪说，“会议结束。调查组立即开始准备。”
代表们陆续离开。
苏映雪走到阿莱克斯面前。
“你确定要这么做？”她问，“这可能比‘窃影’更危险。”
“我知道。”阿莱克斯说，“但我欠这个宇宙一个赎罪。而且……”
他看向窗外的星空。
“我也想知道真相。想知道我们到底活在什么样的世界里。”
苏映雪点点头。
“那么，祝你好运。”
她转身离开。
会议室里只剩下阿莱克斯一个人。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那片深邃的黑暗。
那个黑色的三角形符号，在他脑海里浮现。
观察者。
你们到底是谁？
你们在看什么？
而更重要的——
你们打算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