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靳珩几乎是撞开主卧套房那扇沉重的实木门的。
“砰”的一声巨响，打破了黎明前最深的死寂，也惊醒了刚刚在疲惫和焦虑中浅眠的苏晚，以及睡在各自床上的孩子们。
苏晚猛地从沙发上坐起，心脏狂跳，下意识地将惊醒后瑟瑟发抖的苏月曦紧紧护在身后。苏星河和苏辰星也被惊醒，穿着睡衣跑出房间，看到门口那个如同煞神般、眼眶猩红、气息不稳的高大身影时，一个瞬间绷紧了小脸，一个害怕地躲到了哥哥身后。
他又来了。
带着比上一次更可怕的气势。
苏晚的心沉到谷底，指尖冰凉。是化验结果出来了吗？他认定了那是她的罪证，现在要来彻底清算？
她甚至已经做好了承受他更猛烈怒火的准备，将孩子们牢牢挡在身后，眼神里是全然的戒备与冰冷的绝望。
然而，预想中的质问和暴怒并没有到来。
薄靳珩站在门口，光线从他身后透入，勾勒出他剧烈起伏的胸膛轮廓。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越过她，死死锁定了客厅茶几上——那几盒佣人每日会按时送来的、包装精美的儿童维生素上！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度恐怖的东西，瞳孔骤然收缩。
下一秒，他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过去，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一把抓起那几盒维生素，看也不看，手臂猛地一挥——
“哗啦——！”
精致的盒子被他狠狠砸在地上！彩色的、各种可爱动物形状的维生素片剂和胶囊瞬间迸溅开来，滚落得到处都是，像一场突兀而破碎的雨。
这突如其来的、近乎疯狂的举动，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苏月曦吓得把脸完全埋进苏晚后背，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苏辰星张大了嘴巴，忘了哭。连一贯冷静的苏星河，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一地狼藉。
苏晚也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他不是来质问她的？那他这是在……
薄靳珩砸完了维生素，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高大的身躯晃了一下，才勉强站稳。他缓缓转过身，面向苏晚和孩子们。
直到这时，苏晚才借着窗外透进的、越来越亮的晨光，看清了他的脸。
那不是愤怒，不是质问。
那是……一种近乎崩溃的、混杂着巨大恐慌、无地自容的悔恨和……劫后余生般庆幸的，极其复杂而痛苦的表情。他的眼眶红得骇人，里面布满了血丝，像是几天几夜没有合眼，又像是刚刚哭过。
他看着苏晚，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双向来冷冽深邃、掌控一切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破碎的、汹涌的、几乎要将他自己淹没的痛楚和……哀求？
苏晚被他眼中那从未有过的、近乎卑微的脆弱震住了，一时忘了反应。
薄靳珩的目光从她写满惊疑和戒备的脸上移开，缓缓扫过她身后吓坏了的孩子们，最终，定格在苏星河那双与他酷似、却冰冷沉静的黑眸上。
他朝着孩子们的方向，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迈出了一步。
然后，在苏晚和孩子们惊愕的注视下，这个向来矜贵倨傲、从未向任何人低过头的男人，竟“噗通”一声，双膝一软，直挺挺地跪倒在了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沉闷而清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跪在那里，低着头，宽阔的肩膀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像一座轰然倒塌的山。过了好几秒，他才极其艰难地抬起头，望向苏晚，声音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混合着血沫碾磨出来：
“对……不起……”
苏晚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在道歉？
为什么？
薄靳珩的目光里充满了无边的悔恨和痛苦，他看着她，又像是透过她，看着五年前那个被他伤害、独自离去的她，看着这五年他缺席的空白，看着刚才那几盒差一点就……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和哽咽：
“是我……混蛋……”
“是我……蠢……”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们……”
他的目光再次转向那洒了一地的维生素碎片，瞳孔因为后怕而紧缩，声音里带着一种濒死般的绝望和庆幸：“那药……那药是……”
他猛地抬手，狠狠一拳砸在自己胸口，发出沉闷的响声，仿佛只有用这种自残的方式，才能稍微缓解那噬心的痛悔：
“是我妈……她让人做的……混在维生素里……想给孩子们……”
后面的话，他再也说不下去，只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沉呜咽。
整个套房，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他压抑的、破碎的哽咽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苏晚呆呆地站在原地，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大脑嗡嗡作响。
那药……是他母亲？
目标是……孩子们？
所以，她在那密码医药箱里发现的，根本不是什么薄靳珩用来控制或者伤害他们的东西，而是他母亲处心积虑，想要用在孩子们身上的阴毒手段？！
而她，竟然阴差阳错地，用那种方式……让他察觉了？
巨大的信息量和颠覆性的真相，让她一时无法消化，只是怔怔地看着那个跪在地上、痛苦得蜷缩起来的男人。
所以，他刚才的疯狂，不是针对她，而是……因为后怕？因为差一点，孩子们就在他的“保护”下，受到了来自他亲母亲的伤害？
所以，他此刻的跪地道歉，不是因为那两粒药片的误会，而是为了……这五年来的一切？为了他母亲的手段？为了他的不察和不信任？
苏晚看着他那从未有过的、彻底崩溃的脆弱姿态，看着他一个高高在上的商业帝王，此刻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般，跪在地上无助地呜咽……
她心中那座用五年时间筑起的、冰冷的、坚硬的堡垒，在这一刻，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一丝复杂的、连她自己都无法分辨的情绪，悄然滋生。
是释然？不是，伤害已经造成。
是同情？或许有一点。
还是……一种看到施害者也同样深陷痛苦泥沼的……悲凉？
她不知道。
她只是站在那里，听着他压抑的哭声，看着洒落一地的、如同他们之间关系的碎片，心中一片茫然。
？
她，还能相信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