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则勘定司后院,临时辟出的、挂满各类固魂安神符箓的静室内,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冥河水般来。
槐安躺在由养魂玉和凝神香木打造的榻上,魂体依旧虚幻得几乎透明,但总算不再是之前那种随时可能消散的濒死状态。数枚最高级别的“九转固魂丹”的药力正在他魂体内缓缓化开,配合文籍不惜代价布下的“周天归元阵”,艰难地修复着那千疮百孔的魂核与规则脉络。
榻边,文籍老先生面沉似水,枯瘦的手指搭在槐安腕脉(魂力节点)上,闭目感应良久,才缓缓松开,本就苍老的脸上又添了几道深纹。
“魂核受规则冲击过甚,近乎碎裂,幸有大人那奇异力量自发护持核心一点不灭,又得了广寒仙使那一点‘月华净尘’的余泽滋养,勉强吊住了根本。但三日内……”文籍摇头,声音嘶哑,“莫说去净化那恐怖玄核,便是恢复行动之力,也需日夜不息、丹药无缺地调养七日以上!这简直是……强人所难!不,是强魂所难!”
魏徵站在一旁,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双眼布满血丝,既有对槐安伤势的担忧,更有对那银袍仙使的愤懑:“那什么巡天使者,分明是仗势欺人!丢下这么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还设下封印只许大人一人进出,这哪里是给机会,分明是借刀杀人,还要我地府背上办事不力之名!”
一直沉默坐在角落阴影里、气息近乎于无的、那名跟随槐安深入黑沙河的隐匿大师老赵,此刻也沙哑开口:“那封印……我看过,非幽冥手段,蕴含着极其高远精纯的太阴规则与空间禁锢之力,凭我等之力,绝无可能强行突破或干扰。而且……封印似乎有灵,对魂体状态有感应,若大人状态未达某种‘最低标准’,恐怕连接近都难。”
情况坏得不能再坏。时限紧迫,任务艰巨,主角重伤濒危,外力无法介入。
“咳咳……”榻上的槐安忽然发出一阵低咳,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中神采黯淡,却已没有了昏迷前的涣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虚弱下沉淀出的、近乎冰冷的清醒。
“大人!您醒了!”魏徵和文籍立刻围拢过来。
槐安艰难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他感受了一下体内的情况,魂核依旧如同布满裂纹的琉璃,每一次魂力流转都带来针扎般的剧痛和滞涩感。但他心口那点融合力量的核心,以及手中紧握的那点“月华净尘”,却散发着温润而坚韧的波动,如同风浪中不灭的灯塔。
“过去……多久了?”他声音嘶哑得几乎只剩气音。
“自黑沙河返回,已过去六个时辰。”文籍连忙道,“大人,您必须静养,万不可再动魂力!那仙使之约,我们……我们再想他法,大不了,老朽拼了这张老脸,去求崔判官,甚至去阎君殿前陈情!”
“没用的。”槐安轻轻摇头,目光落在掌心那点微弱的银芒上,“广寒仙阙,超然物外,地府……在他们眼中,或许确实分量不够。况且,此事已非单纯的地府事务,涉及太阴异变与仙使颜面。崔判官和阎君,也未必愿意或能够直接介入。”
他顿了顿,积攒了一点力气,继续道:“而且……那‘黑水玄核’,与我……或许真有些渊源。”他想到了“望月一号”的共鸣,想到了银玥的病情,想到了玄核中那被污染的“太阴之性”。
“大人,您是说……”文籍似乎也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
“只是猜测。”槐安打断了文籍的话,现在不是深入讨论这个的时候。“当前首要,是如何在三日之内,恢复部分行动力,并找到净化那玄核的方法。”
他看向文籍:“先生,我魂体情况,您最清楚。可有……非常之法,能在最短时间内,让我魂核暂时‘稳固’,至少能支撑一次高强度的规则操作?哪怕……事后付出更大代价。”
文籍脸色变幻,挣扎良久,才艰难道:“有……但皆是饮鸩止渴,透支根本之法。司内密藏中,有一剂上古流传的‘燃魂续灵散’,可燃烧魂体潜能与部分寿元(魂龄),强行激发魂力,短时间内令魂核‘亢奋’稳固,效果堪比巅峰状态。但药效过后,魂体会陷入更深层次的枯竭,甚至可能……伤及轮回烙印,影响来世根基。”
燃魂续灵!这是真正的拼命之法!
魏徵急道:“大人!不可!此药凶险异常,历代服用者,非死即残,即便侥幸未死,也魂途尽毁!您……”
槐安却仿佛没听到魏徵的劝阻,只是平静地问:“药效可持续多久?中间间隔需多久?”
文籍痛心道:“以大人目前状态估算,一剂药散,约莫可支撑……两个时辰的‘伪巅峰’状态。药效过后,需至少六个时辰的绝对静养和大量顶级丹药补充,才可能……可能恢复一丝行动力。但连续服用,风险倍增,第二次药效会大打折扣,反噬也会更猛烈。”
两个时辰!三日内,最多只能争取到两到三次“两个时辰”的机会!而且每次机会之后,是更深的虚弱和更可怕的后果。
“足够了。”槐安眼中没有丝毫犹豫,“请先生取药。另外,我需要黑沙河带回的所有样本分析报告,尤其是关于玄核能量构成、怨念波动频率、以及那‘月华净尘’的详细解析数据。还有,‘望月一号’的运作记录和与玄核共鸣的频谱图,全部拿来。”
他挣扎着想坐起,魏徵连忙扶住他。
“大人,就算您能短暂恢复,可净化玄核的方法……”魏徵还是不甘心。
槐安靠在榻上,目光投向静室一角桌上那静静躺着的“望月一号”。匣身依旧温润,表面的银色细丝在幽暗光线下流转着微光。
“方法……或许就在‘它’身上。”槐安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
文籍和魏徵都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望月一号”,面露不解。
“之前,‘望月一号’与玄核产生了共鸣。”槐安缓缓道,思路在虚弱中反而异常清晰,“那共鸣,并非单方面的吸引或干扰,更像是一种……基于‘太阴’与‘平衡’特性的‘规则对话’。玄核渴望‘月华净尘’这类精纯的太阴净化之力来中和它的污浊与暴戾,而‘望月一号’……似乎能作为这种力量传递的‘桥梁’,甚至……进行一定程度的‘转化’与‘引导’。”
他看向文籍:“先生,如果我们以‘月华净尘’为核心引子,以‘望月一号’为输送与调控平台,以我自身那点融合力量为操作媒介……能否构建一个临时的、小范围的‘规则净化回路’?将玄核内部最表层的、最活跃的暴戾怨念‘抽取’出来,通过‘望月一号’进行初步的中和与转化,再将转化后相对平和的能量……或者,将‘月华净尘’的净化真意,‘反向输送’回玄核核心,进行温和的渗透与安抚?”
这个构想大胆至极!将“望月一号”从一个单方面输送灵韵的“快递盒”,升级为一个可以双向传递、处理特定规则能量的“微型净化站”!而且是以重伤之躯,去操作一个涉及上古异变核心的精密“手术”!
文籍听得目瞪口呆,苍老的魂体都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害怕,而是……一种学者面对前所未有的难题时,那种混合了恐惧与极度兴奋的战栗!
“双向……规则净化回路……以‘月华净尘’为引,以共鸣匣为桥,以大人您为枢……”文籍喃喃自语,眼神越来越亮,“理论……理论上,似乎有那么一丝可能!‘望月一号’的加密传输结构,本就具备高度的规则兼容性与可塑性,若能调整其核心符文的共鸣频率,使其与‘月华净尘’及玄核的特定波动同步……再辅以大人您那融合力量的‘平衡’特质进行微调……”
他猛地转身,扑向旁边堆满资料和计算稿的桌子,抓起魂力笔就在虚空中飞快地演算起来,口中念念有词,完全陷入了狂热的研究状态。
魏徵看着文籍的样子,又看看槐安虚弱却坚定的面容,知道事已至此,再无转圜余地。他咬了咬牙,单膝跪地:“大人既已决意,属下万死不辞!有何吩咐,尽管示下!”
槐安看着魏徵,眼中闪过一丝暖意,点了点头:“去办三件事。第一,持我令牌,以协调处名义,向功曹司和丹鼎司紧急调拨所有库存的顶级固魂、凝神、补充魂力之丹药与天材地宝,就说……黑沙河行动出现意外,急需抢救伤员。不要提仙使之约。”
“第二,联络察查司风巡察,将我们遭遇黑衣死士袭击、以及其可能与潜渊区势力有关的推测,正式报备,请求他们加强相关调查。但暂时不要提广寒仙使之事。”
“第三,”槐安声音更低,“秘密联系我们在轮回司的暗线,我需要知道,秦广判官对黑沙河界仪数据保留的部分,到底是什么。尤其是……最近一年内,黑沙河区域是否有异常的、指向‘广寒仙阙’或‘太阴异动’的跨界波动记录。此事需绝对隐秘。”
魏徵凛然应诺:“属下明白!这就去办!”
安排完这些,槐安才重新闭上眼睛,开始全力配合周天归元阵的药力,缓慢地温养那破碎的魂核。每一次魂力流转都痛苦不堪,但他心如铁石,将所有杂念与恐惧压下,只专注于一件事——恢复,然后,去完成那个看似不可能的“双向快递”任务。
静室内,只剩下文籍老先生那近乎癫狂的演算声,魂力笔划过虚空留下的光痕,交织成一片复杂而充满希望的图景。
时间,在紧张与沉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酆都城的天空,依旧晦暗。但规则勘定司这方小小的院落里,一场关乎生死、尊严与遥远牵挂的、前所未有的“技术攻坚”,正在与时间赛跑。
三个日夜,七十二个时辰。
倒计时,已经开始。
而那个被仙使蔑称为“蝼蚁”的年轻司主,正在用他残破的魂体与超乎想象的脑洞,试图编织一张足以撼动“毒瘤”、甚至可能连通两个绝望境遇的……规则之网。
“快递员”的业务范围,再次被迫拓展。这次,不仅要送,还要能收,能处理,能转化。
这大概是有史以来,最硬核、最玩命的“跨界物流”与“规则环保”一体化解决方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