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府的晚宴，气氛有些奇特。
桌上摆满了珍馐美味，但除了贾玦，似乎没人有什么胃口。
迎春坐在秦可卿身边，头埋得低低的，几乎要戳到碗里去。她一整天都处在一种恍惚的状态，直到现在，脑子里还回响着下午那凄厉的惨叫声。
尤氏和秦可卿不时地给她夹菜，柔声劝她多吃点，但她只是机械地往嘴里送，食不知味。
贾玦倒是吃得津津有味，仿佛下午那场血腥风波的导演不是他一样。
他吃完自己碗里的饭，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
屋里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看向他。
贾玦的目光落在迎春身上。
“吃饱了？”
迎春吓得一哆嗦，连忙放下筷子，小声地“嗯”了一声。
“吃饱了就跟我来书房，我有话跟你说。”
说完，他便起身，径直朝书房走去。
迎春的脸色更白了，她求助地看向秦可卿。
秦可卿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柔声道：“别怕，哥哥是为你好。去吧。”
迎春没办法，只能磨磨蹭蹭地站起来，跟着贾玦去了书房。
书房里，烛火通明。
贾玦坐在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桌后面，手里把玩着一块玉佩，没有看她。
迎春局促不安地站在书房中央，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沉默。
压抑的沉默。
过了许久，贾玦才终于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安静。
“还在想下午的事？”
迎春的身体轻轻一颤，点了点头。
“觉得我太狠了？”贾玦又问。
迎春猛地摇头，小声道：“不……不是。哥哥是为我好。”
“哦？”贾玦抬起眼，看向她，“那你怕什么？”
“我……”迎春语塞。
她怕。她当然怕。
她怕贾玦的冷酷，怕那骨头断裂的声音，怕那被拖走时绝望的眼神。
她从小到大，连一只鸡都没杀过，何曾见过那样的场面。
“你怕我。”贾玦替她说了出来，语气平淡，“你怕我有一天，也会那样对你。”
迎春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拼命摇头：“不，我没有……哥哥不会的……”
“我为什么不会？”贾玦的声音陡然转冷，“今天孙妈妈是奴才，她犯了错，我处置了她。如果有一天，你犯了错，我为什么不能处置你？”
迎春彻底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忘了哭泣。
贾玦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二妹妹，你以为我把你接过来，是让你换个地方享福的吗？”
“你错了。”
“我把你接过来，是要让你学会自己站起来。”
他指着自己的心口，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可以给你国公府妹妹的身份，可以给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以帮你杀光所有欺负你的人。但是，我给不了你一颗强大的心。”
“我不可能永远跟在你身边。”
“你今天的退让，换来的是奴才的欺辱。凄凄惨惨，无声无息地死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都没人为你掉一滴眼泪！”
贾玦的话，像一把把尖刀，狠狠地扎在迎春的心上。
她从没想过这些。她以为，只要自己乖乖的，不惹事，就能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
可今天发生的一切，和贾玦此刻的话，将她所有天真的幻想，都撕得粉碎。
“哥哥……我……我该怎么办？”她终于崩溃了，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痛哭起来。
贾玦没有去扶她。
他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等她哭。
他要让她把所有的委屈、害怕和迷茫，都一次性地哭出来。
哭了许久，迎春的哭声渐渐小了，只剩下抽泣。
贾玦这才缓缓开口：“想活得像个人样，第一步，就是学会自己做主。”
他转身从书桌上拿起几本册子，扔在迎春面前。
“这是府里新到的几批料子，有蜀锦、云锦、还有西洋来的什么绒。你自己挑，挑你喜欢的，让针线房给你做几身新衣裳。”
迎春看着脚下的册子，有些发愣。
挑料子做衣裳？这种事，以前不都是下人或者太太她们决定了吗？什么时候轮到她自己选了？
“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做不了主？”贾玦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
迎春被他一激，连忙捡起册子，胡乱地翻着。
册子上的料子，五颜六色，花样繁多，她看得眼花缭乱，根本不知道该选哪个。她下意识地想问贾玦哪个好看。
但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
她想起贾玦的话——“学会自己做主”。
她的手指在册子上一页一页地划过，最后，停留在了一匹月白色的云锦上。那上面用银线绣着淡淡的兰花，素雅，清净。
是她喜欢的样子。
“就……就这个吧。”她小声说。
“就一个？”
“……还有这个，海棠红的，给……给三妹妹……”她又指了一个。
“我让你给你自己挑。”贾玦打断她。
迎春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又重新翻动册子，最后，又挑了一匹浅绿色的，一匹鹅黄色的。
“够了吗？”贾玦问。
迎春点了点头。
“好。”贾玦道，“明天早上，我会让管事把料子送到你院里。你自己跟针线房的管事妈妈说，要做什么款式，要绣什么花样。她们要是敢糊弄你，或者不听你的，你就来告诉我。”
他看着迎春，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
“这是我给你的第一个功课。做好了，有赏。做不好……”
他没有说做不好会怎么样，但那未尽之语，比任何威胁都让迎春感到压力。
迎春紧紧地抱着那几本册子，像是抱着自己未来的命运。
她看着贾玦，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我知道了，哥哥。”
第二天一早，迎春几乎一夜没睡。
天刚蒙蒙亮，她就起来了，坐在窗前，一遍又一遍地翻看那几本料子册。
她害怕。
害怕自己选得不好看，被哥哥说。
害怕跟针线房的管事妈妈说话，怕她们不听她的，或者给她脸色看。
昨天哥哥说的那些话，还历历在目。
“做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