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夫”是一个经验极其丰富的老地下工作者,他听完陈雪的描述,沉默了片刻,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窗外雨声淅沥,更衬得屋内气氛凝重。
“不像是陷阱。” “渔夫”最终开口,声音低沉而冷静,“如果是敌人,会用更明确、更模仿我们内部信号的方式来引诱。这种模糊的、非常规的提示,反而符合‘影子’一贯谨慎、甚至有些多疑的风格。他可能确实留下了东西,但换了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或者……他在提醒我们,常规渠道可能不安全了。”
“那我们……”陈雪看向“渔夫”,眼中带着询问。
“扩大搜索范围。” “渔夫”果断下令,“不要局限于我们已知的那几个点。发动我们所有可靠的外围力量,注意任何可疑的、新的标记或物品,尤其是在……可能会被‘同情者’认为足够隐蔽,又与我们活动区域有一定关联的地方。重点排查闸北、南市这些区域,还有……日租界边缘。”
“日租界边缘?”陈雪有些意外。
“灯下黑。” “渔夫”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越危险的地方,有时越安全。别忘了,他能接触到日方高层,对日占区的心理或许比我们更了解。”
命令迅速被传达下去。一张无形的网,在上海市的多个角落悄悄铺开。无数个像陈雪一样的地下工作者和同情革命的群众,开始用更加警惕的目光,扫视着街道、墙角、废墟……任何可能隐藏信息的地方。
第二天下午,雨停了,天空依旧阴沉。一个在闸北教堂废墟附近拾荒的小男孩,因为追逐一只野猫,钻到了倒塌的圣母像旁边。他无意中摸到了底座的那条裂缝,好奇地用手指抠了抠,感觉到了那个小小的、硬硬的纸卷。
小男孩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但他记得家里大人隐约提过,如果捡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可以去街角那个总给他糖吃的陈阿姨(陈雪的一个化名)开的杂货铺问问。他拿着纸卷,跑到了杂货铺。
陈雪看到小男孩手里的纸卷,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她强忍着激动,用几块糖果打发走了小男孩,立刻关店,从后门离开,以最快的速度将纸卷送到了“渔夫”手中。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个消息也传了回来。一个负责在日租界边缘收集情报的交通员,在路过那所侨民小学时,习惯性地检查了一下围墙,意外地发现了那块松动的砖块,以及后面一模一样的纸卷!
两个完全相同的纸卷,从不同的地方,几乎同时被发现!这排除了偶然,也排除了敌人的圈套。这只能是那个“同情者”的手笔!他用双保险的方式,确保信息一定能送达!
“渔夫”的手,在打开纸卷时,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当他用预先推演可能性的方式,尝试着破译出纸卷上的内容后,饶是他经历过大风大浪,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三十日……嘉太方向……”
信息简短到极致,却字字千钧!
“他拿到了……他果然拿到了……”陈雪看着“渔夫”脸上那难以掩饰的震惊,声音都有些发颤,“而且,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具体!还要关键!”
“渔夫”缓缓坐直身体,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那张小小的棉纸,仿佛要把它看穿。“不仅具体,而且……他指出了我们可能忽略的方向。军统那边,恐怕注意力都集中在苏南主阵地,嘉定太仓这边……好一个‘影子’!好一个‘同情者’!”
他抬起头,看向陈雪,眼中闪烁着激动与决断的光芒:“立刻!将情报最高优先级发往根据地!同时,启动我们所有的应急方案,组织群众转移,调整防御部署!重点注意嘉定、太仓方向的敌军动向!”
“是!”陈雪肃然应道,转身就要去执行。
“等等。” “渔夫”叫住了她,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依旧阴沉的天空,语气变得深沉而复杂,“再次尝试,向他发出更明确的信号。告诉他,我们收到了,非常感谢。并且……我们渴望能与‘他’,建立更直接的联系。‘影子’……不,或许我们该给他一个更合适的代号了……他展现出的价值和对我们的善意,远超我们的预期。我们必须争取他,不惜代价。”
陈雪重重点头:“我明白!”
她快步离开,心潮澎湃。那个神秘的“同情者”不再是模糊的影子,他一次又一次地在最关键的时刻,送来了最致命的武器。这一次,他递过来的,是活下去的希望,是战斗的主动权。
而在领事馆的办公室里,丁陌刚刚“协助”武藤课长完善了一份关于“肃正”行动后勤保障的补充说明。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雨后的空气带着一丝清冷。
他并不知道那两个纸卷是否已经被安全取走,但他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他将目光投向远方,仿佛能穿透城市的阻隔,看到那些正在为生存和信仰而战的人们。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白雾在冰冷的玻璃上氤氲开一小片模糊。
他能做的,已经做了。接下来,要看红党自己的应对,也要看军统那边,是否会吞下他抛出的、带着倒钩的香饵。
乱世如棋,他这颗游离于棋盘之外的孤子,正试图撬动整个棋局的走向。而红党的回应,将是这盘棋中,至关重要的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