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田最近忙得不可开交。
自从开了从76号赎人的口子,找上门的人络绎不绝。那些家属通过各种关系找到他,有的托中国商人牵线,有的托日本浪人介绍,甚至还有托领事馆里低阶官员说情的。
藤田来者不拒,但规矩很严:一百大洋一个人,先交钱,后放人。不讨价还价,不问身份背景——当然,他私下会让手下打听,家里太穷的他不接,背景太复杂的他也不接。就接那种家境殷实但没什么势力的,这种最安全,钱也来得快。
短短一个星期,他已经从76号弄出来八个人,到手八百大洋。他分给小林少佐四百,自己留三百,剩下的一百打点76号那边。吴四宝拿到钱,眉开眼笑,主动问要不要再多提几个。
这生意做得顺风顺水。
这天下午,陈世雄来找藤田,在码头边的小酒馆里。
“藤田少尉,又给您介绍一桩生意。”陈世雄给藤田倒酒。
“陈老板客气了。”藤田喝了一口,“什么人?”
“一个苏州来的,说是林文渊的表外甥。”陈世雄说,“家里凑了一百大洋,想赎人。”
“林文渊……”藤田想了想,“是不是那个搞无线电的老头?”
“对,就是他。”陈世雄说,“我听说了,就是个技术员,跟政治不沾边。76号抓他,估计是有人举报,想敲一笔。”
藤田点点头。这种人他最喜欢——没背景,没麻烦,赎出来也不会惹事。
“行,这生意我接了。”藤田说,“钱呢?”
“明天送来。”陈世雄说,“那家人挺急的,说越快越好。”
“明白。”藤田咧嘴笑,“收了钱,我明天就去76号提人。”
两人又喝了几杯,陈世雄告辞离开。
藤田一个人坐在酒馆里,慢悠悠地喝着酒,心里盘算着这星期能赚多少。照这个速度,一个月下来,顶得上他一年薪水了。
他忽然想起竹下贤二——这个领事馆的文书,脑子是真灵光。要不是他出的主意,自己哪能想到这种赚钱门路。
等有空了,得请竹下君好好喝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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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藤田盘算着赚钱的时候,领事馆里,丁陌正在接受问话。
问话的是宫崎次郎,东京特高课派来的调查官。地点在领事馆三楼的一间小会议室,只有他们两个人。
“竹下君,请坐。”宫崎次郎做了个手势。他四十多岁,左脸颊有道浅浅的刀疤,说话时那道疤会微微抽动。
丁陌在他对面坐下:“宫崎特派员找我有什么事?”
“例行问话。”宫崎次郎翻开一个笔记本,“最近领事馆里有些传言,说竹下君在码头那边……生意做得很大?”
丁陌笑了:“宫崎桑听错了。我就是个文书,哪有什么大生意。就是参谋部中岛大佐让我在码头协助运输调度,都是为帝国效力。”丁陌把中岛大佐搬出来扯虎皮了。
“具体做什么?”
“比如帮忙协调仓库,协调货船进出港。”丁陌说得轻描淡写,“领事馆和海陆军有些物资需要从码头走,我负责对接而已。”
宫崎次郎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换了个话题:“听说竹下君跟宪兵队的藤田少尉很熟?”
“算是认识。”丁陌说,“码头那边经常需要宪兵队配合巡逻,打交道多了,就熟了。”
“藤田少尉最近在做一些‘生意’。”宫崎次郎说,“从76号往外弄人,收钱放人。这事竹下君知道吗?”
丁陌心里一紧,但面上不动声色:“听说过一点。怎么,宫崎先生对这个感兴趣?”
“我只是好奇。”宫崎次郎说,“一个宪兵队少尉,哪来这么大胆子,敢从特工总部往外捞人。”
“也许……是得到了上面的默许?”丁陌试探着说。
宫崎次郎笑了,那道疤扭曲了一下:“竹下君很会说话。不过我要提醒你——东京对上海的局势很不满意。‘深渊’的案子到现在没破,太平洋战场的情报不断泄露。这个时候,任何异常行为都会引起注意。”
丁陌听出了话里的警告。他点点头:“宫崎先生说得对。我会注意的。”
“那就好。”宫崎次郎合上笔记本,“今天就这样吧。竹下君可以回去了。”
丁陌站起身,微微鞠躬,转身离开会议室。
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他的脚步声。走到楼梯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会议室的门关着,但透过门上的玻璃,能看见宫崎次郎还坐在那里,似乎在思考什么。
这个人,很难缠。
丁陌下楼,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他靠在门上,深吸一口气。
宫崎次郎已经开始注意藤田了。这是个危险的信号。
但好在,营救林文渊的计划已经在进行中。只要人一出来,立刻离开上海,这条线就算断了。宫崎次郎再厉害,也查不到一个已经离开上海的人身上。
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阴沉的天空。
雨还在下,不大,但绵绵不绝。街道上行人稀少,偶尔有黄包车跑过,车夫披着油布,在雨里艰难前行。
这个城市,表面上还在运转,但底下已经暗流汹涌。
东京来的调查组,76号的牢房,宪兵队的赎人生意,红党的营救行动……所有这些,都在暗地里进行着,像一张错综复杂的网。
而他,就在这张网的最中央。
但丁陌不怕。
他知道怎么在这张网里生存,怎么利用这张网达到自己的目的。
甚至,怎么让这张网,为他所用。
他坐回办公桌前,摊开待处理的文件,开始工作。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
但天色,依然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