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不知何时停了，铅灰色的云层裂开缝隙，漏下几缕苍白无力的天光。我扶着图书馆冰冷的石壁，慢慢走在返回医疗部的林荫道上。身体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阵阵涌来，方才在禁书区精神力的过度消耗，让这具本就残破的身躯雪上加霜，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带着令人心悸的轻浮。
但我的大脑却异常清醒，甚至可以说是亢奋。那本无名禁忌之书和那幅神秘画卷所带来的信息，如同风暴般在脑海中席卷、冲撞。“观测者”、“囚徒”、“源初之城”、“七把钥匙”、“约定”……这些词语构筑起一个令人绝望却又不得不去面对的宏大而残酷的真相。
认知，即是第一把钥匙。
我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它像是一道划破黑暗的微光，又像是一个沉重无比的枷锁。知道了真相，便再也无法回到过去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哪怕那种状态只是一种虚假的安宁。现在的我，每思考一次，每行动一步，都不得不去思考其背后是否存在着无形的丝线，是否落入了某个既定的轨迹。
这种无处不在的“被注视感”几乎令人发疯。
我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些纷乱的思绪暂时压下。现在不是沉迷于宏观谜题的时候，自身的虚弱才是最大的困境。没有力量，一切都是空谈。即便认知是钥匙，也需要有力的手去握住它，才能插进锁孔。
回到医疗部特护病房，格蕾丝女士早已脸色铁青地等在那里。看到我苍白如纸、气息奄奄的样子，她几乎是咆哮着让护士给我注射了强效镇静剂和营养液，并严令禁止我短期内再离开病房。
这一次，我没有反驳，顺从地接受了安排。身体确实已经到了极限。
药物作用下，沉沉的睡意袭来。在意识陷入黑暗前，我最后想到的，是那幅画卷中，那个渺小却执拗地伸手指向宏大结构的人影。
哪怕只是尘埃，也要触碰光带。
……
接下来的日子，我变得异常“安分”。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地躺在病床上，配合着格蕾丝女士的各种治疗和检查，像一具失去灵魂的玩偶。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意识从未停止运转。
我将绝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了体内那片力量的“废墟”之中。那丝新生的秩序之力依旧微弱，修复“时之沙漏”的过程缓慢得令人绝望，但我不再焦躁。我将其视为一种锤炼，一种对力量本质更深层次的探索。我不再追求修复的速度，而是专注于理解每一丝秩序之力流转的轨迹，感受它们与肉身、与灵魂、与外界规则交互时产生的每一丝最微妙的变化。
在这种极致的专注下，一些之前被忽略的细节开始浮现。我发现，这丝新生的秩序之力，虽然量级远不如前，但其“纯度”和“可控性”，似乎比献祭之前还要高出一丝。它更加贴合我的意志，更加如臂使指。仿佛之前的“格式化”，虽然抹去了大部分力量，却也剔除了一些不必要的杂质和臃肿的结构。
这算是一种……淬炼？
同时，我也开始尝试更加大胆地与体内的混沌面进行“沟通”。我放弃了强行压制和束缚，转而尝试去“倾听”它们那充满了毁灭与重生意境的“低语”。这个过程依旧危险，好几次都差点引动混沌暴走，让我惊出一身冷汗。但渐渐地，我似乎能模糊地感知到它们并非纯粹的混乱，在那狂暴的表象之下，似乎也存在着某种极其古老的、代表着“可能性”与“变数”的韵律。
秩序代表着“定义”与“稳定”，而混沌则代表着“未知”与“变化”。真正的平衡，或许并非让一方压倒另一方，而是让它们在一种动态的、相互转化的状态下共存？
这个想法让我心头一跳。如果能够实现……那“万象崩离之序”或许将不再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而成为我真正掌控的力量。
当然，这仅仅是理论上的推演。以我现在的状态，别说实现动态平衡，连稍微引动一丝混沌力量都可能导致自身崩解。但这无疑指明了一个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方向。
除了内在的修行，外界的“补给”也源源不断地送来。
芬格尔依旧是那个最勤快的“信使”，每天雷打不动地前来“探病”，顺便蹭吃蹭喝，并带来各种或真或假、或重要或八卦的消息。
“……学生会和狮心会为了下学期的预算分配又吵起来了，据说恺撒和楚师兄（虽然他还在养伤）隔空交手了好几个回合，啧啧，真是精力旺盛……”
“……装备部那几个被加图索收买的二五仔，最近偷偷摸摸搞来的几批高纯度炼金材料，被执行部‘偶然’查扣了，庞贝那边屁都没放一个，估计气得内伤……”
“……哦，还有，日本分部那边，源稚生老大来信问了你的情况，我按校长的意思回复了，说你正在‘闭关领悟无上大道’，让他不用担心。”
我闭目养神，自动过滤掉他的废话，只捕捉有用的信息。加图索家族暂时蛰伏，但暗中的小动作从未停止。盟友方面，蛇岐八家依旧保持着联系和支持。学院内部，昂热校长在稳步清理内部的同时，也在为可能到来的更大风暴做准备。
一切看似平静，但平静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
这天，芬格尔带来了一个不一样的消息。
“会长大人，校长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他递过来一个巴掌大小、触手温润的白色玉简，“说是从梵卓家族的秘藏里弄来的，叫什么《星辉冥想法》，据说是上古时期某些精神系混血种用来锤炼意识、纯化灵魂的玩意儿，对你现在的情况可能有点用。”
我接过玉简，入手微凉，神识稍微探入，便感觉到一股清凉平和、却又带着某种浩瀚星空气息的精神波动。这确实是一种极其高明的精神修炼法门，其理念甚至隐隐触及了意识与规则连接的层面，正好适合我现在这种力量匮乏，需要从灵魂层面入手的情况。
昂热校长，果然心思缜密。
“替我谢谢校长。”我将玉简收起。
“嘿嘿，好说好说。”芬格尔搓着手，贼兮兮地笑道，“那个……会长大人，你看我最近跑前跑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情报费、跑腿费、精神损失费……”
我懒得理他，直接闭上眼睛开始感应那玉简中的内容。
芬格尔讨了个没趣，撇撇嘴，又顺手摸走果盘里最后一个苹果，悻悻地走了。
病房里重新恢复了安静。我沉浸在那《星辉冥想法》的玄妙之中，引导着微弱的精神力，按照玉简中记载的观想路径，在识海中勾勒出漫天星辰的轨迹。这种方法对精神力的消耗极大，但带来的效果也立竿见影。我感觉自己的意识变得更加凝聚、更加通透，对体内那丝秩序之力的掌控也似乎更加精细了一分。
时间就在这种枯燥却充实的修复与修炼中悄然流逝。我的身体依旧虚弱，力量恢复缓慢，但灵魂的韧性和对力量本质的理解，却在以一种潜移默化的方式提升着。
直到某天深夜。
我正沉浸在《星辉冥想法》的深层次观想中，试图引导精神力去触碰那幅神秘画卷中蕴含的意境——认知即为钥匙。
突然！
一股极其隐晦、却带着刺骨冰寒的杀意，如同黑暗中悄然探出的毒蛇，毫无征兆地锁定了病房！
不是龙类的暴戾，也不是混血种的威压，而是一种更加纯粹、更加冰冷的……属于最顶尖杀手的死亡气息！
目标，直指病床上毫无防备的我！
来了！
我猛地从冥想状态中惊醒，黄金瞳在黑暗中骤然点亮！虽然力量微弱，但历经生死磨练出的战斗本能依旧存在！
几乎在杀意临体的瞬间，我强行扭动身体，向床下滚去！
嗤！
一道几乎融入夜色的、薄如蝉翼的幽暗刀光，如同死神的叹息，悄无声息地自我刚才脖颈所在的位置掠过，将厚重的病床枕头连同下方的床垫，整齐地切成了两半！断面光滑如镜！
好快的刀！好诡异的隐匿能力！竟然能瞒过医疗部的层层警戒和昂热校长布下的暗哨！
我滚落在地，顾不上撞击的疼痛，目光死死锁定病房角落那片蠕动的阴影。体内那丝秩序之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凛然之意！
“谁？！”我低喝道，声音因为紧张和虚弱而有些沙哑。
阴影中，一个如同鬼魅般的身影缓缓浮现。他全身笼罩在一种能够吸收光线的特殊材质紧身衣中，脸上戴着没有任何表情的白色面具，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如同机械般的眼睛。他手中握着一柄不过尺长的弧形短刃，刃身幽暗，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
他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冰冷的眼睛锁定着我，下一刻，身影再次如同融入阴影般消失！
又是潜行！
我心中警铃大作！这种敌人最为棘手！我的感知因为虚弱而大幅下降，根本无法准确捕捉他的位置！
不能坐以待毙！
我强忍着经脉的抽痛，将体内那丝秩序之力猛地外放，不是攻击，而是——定义！
定义——此处三米之内，光影恒定，气息显露！
嗡！
以我为中心，半径三米内的空间，光线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固定，不再产生任何明暗变化！同时，空气的流动也变得异常清晰！
果然！在那恒定光影的边缘，一道极其淡薄、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扭曲痕迹，正以极快的速度向我逼近！
找到了！
我瞳孔收缩，来不及多想，几乎是本能地，调动起那丝秩序之力，凝聚于指尖，对着那扭曲痕迹的方向，猛地一指点出！
秩序——禁锢！
并非强大的力量镇压，而是最基础的规则干扰！试图暂时凝固他周围的空间，哪怕只有零点一秒！
然而，我还是低估了对手的实力和那柄诡异短刃的威力！
在我秩序之力发出的同时，那道扭曲痕迹猛地加速！幽暗的短刃如同突破了空间限制，直接出现在我的眉心之前！
快！太快了！
躲不开！
死亡的阴影，瞬间将我笼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病房的窗户轰然破碎！一道炽热如熔岩般的刀光，如同撕裂黑夜的雷霆，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斩在了那柄幽暗短刃的侧面！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炸响！火星四溅！
那柄幽暗短刃被这势大力沉的一刀生生劈开！持刀的黑衣杀手身形一个踉跄，从潜行状态中被强行逼出！
一道挺拔的身影，手持燃烧着微弱君焰的村雨，如同守护神般，挡在了我的身前。
是楚子航！
他坐在轮椅上，脸色依旧苍白，左臂和右肩还缠着绷带，但那双黄金瞳却燃烧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炽烈、都要冰冷的火焰！他的气息并不算强大，显然伤势未愈，但那股一往无前、斩断一切的决绝刀意，却让整个病房的温度都骤然下降！
“动他者，死。”
楚子航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杀意，如同北极万载不化的寒冰，死死锁定了那个被迫现形的杀手。
杀手那双机械般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惊愕之色，似乎没料到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而且还是个坐在轮椅上的重伤员。
我看着楚子航那并不宽阔、却异常坚定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师兄……
杀手仅仅迟疑了一瞬，便毫不犹豫地身形暴退，再次试图融入阴影遁走。一击不中，远遁千里，这是顶尖杀手的准则。
“想走？”
楚子航冷哼一声，村雨再次扬起！尽管行动不便，但他的刀，依旧快如闪电！
然而，就在村雨即将斩中杀手的瞬间，杀手的身体如同泡影般，骤然消散在原地，只在空气中留下了一丝极其淡薄的空间波动痕迹。
瞬移？还是更高明的潜遁技巧？
楚子航的刀停在了半空，黄金瞳微微眯起，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我撑着身体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感受着那残留的空间波动，脸色凝重。
“不是普通的杀手。”我沉声道，“这种空间运用的技巧……很像静滞法庭的风格，但又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
楚子航点了点头，收刀归鞘，看向我：“你没事吧？”
“没事。”我摇了摇头，看着他轮椅上的身影，心中充满了感激和一丝愧疚，“师兄，你的伤……”
“无妨。”楚子航打断了我，语气依旧平淡，“感觉到杀气，就过来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我知道，以他现在的状态，强行出手，必然牵动了伤势。
这时，病房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警报声，显然是这里的动静惊动了学院的守卫。
我和楚子航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暗处的杀机，比预想中来得更快，也更诡异。
这一次是堪比静滞法庭手段的顶尖杀手，下一次，又会是什么？
风雨欲来，而我和楚子航，都还处于重伤未愈的状态。
前路，似乎更加艰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