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之卵】表面那几乎令人以为是错觉的微弱闪烁，并未再次出现。它恢复了那种沉重、缓慢、仿佛在痛苦消化着内部驳杂物质的蠕动状态，如同一个搁浅在黑暗琉璃“湖面”上的、来自深渊的畸形心脏，无声地搏动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律动。
守夜人副校长死死盯了它将近一分钟，浑浊眼睛里的锐利光芒才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近乎麻木的凝重。他手中的短杖顶端水晶，光芒也稳定下来，呈现出一种恒定的、代表“极高风险未知存在”的暗红色。老头咂了咂嘴，最终只是从怀里摸出一个扁平的银质酒壶，狠狠灌了一大口，那浓烈的廉价威士忌气味，似乎暂时冲淡了空气中弥漫的那股令人灵魂不适的混沌气息。
“妈的……先顾活的。”他低声咒骂了一句，不再看那颗“卵”，转身对坑洞边缘待命的专员们吼道：“医疗组！炼金维稳组！动作快点！把楚子航给我抬上去！小心点！别碰任何不该碰的东西！还有，最高级别隔离屏障，立刻给我把这坑围起来！连只苍蝇都不许放进来！”
命令迅速得到执行。穿着特制防护服、携带精密仪器的医疗人员和技术人员，小心翼翼地从坑洞边缘滑下，利用特制的反重力悬浮担架，将昏迷不醒、生命体征微弱如游丝的楚子航小心翼翼地固定、抬离。几名资深炼金术师则开始在坑洞周围布置复杂的炼金矩阵节点，一道道半透明的、流转着银色符文的光幕开始缓缓升起，如同一个倒扣的巨碗，将整个诺顿馆遗址巨坑以及其中的【混沌之卵】笼罩在内。光幕隔绝了内外视线、能量探测和精神感知，只留下几个严格控制的、仅供特定人员进出的能量通道。
守夜人副校长亲自看着楚子航被送走，又监督着隔离屏障的构筑完成，才拄着短杖，步履略显蹒跚地走上坑洞边缘。他看了一眼远处被爆炸和规则乱流波及、显得一片狼藉的学院建筑，又抬头看了看铅灰色、仿佛凝固了的天空，长长地、疲惫地叹了口气。
“通知执行部，启动‘灾后应对预案’最高等级。对外的说辞……就说是‘高危炼金实验事故导致的区域性规则紊乱和能量爆发’，正在全力控制。所有学生和无关人员，未经许可不得离开宿舍和指定安全区域。联络部，给我接校董会紧急线路……还有，”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给我秘密联络……‘图书馆’的人。告诉他们，‘馆长’之前感兴趣的‘特殊藏书’，可能有了‘新版本’，但是状态……极度不稳定，需要最高级别的‘保存’建议。”
他身边的几名心腹专员神色凛然，立刻分头去执行命令。他们知道，“图书馆”在卡塞尔学院是一个比守夜人钟楼更加神秘、权限更加特殊的独立机构，据说保管着学院乃至整个秘党最古老、最禁忌的知识与物品，其负责人“馆长”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副校长此刻动用这条线，说明事态已经严重到了常规手段无法处理的程度。
随着一道道命令下达，卡塞尔学院这头被惊醒的巨兽开始缓慢而有序地运转起来。刺耳的警报声在学院上空回响，执行部的专员们如同工蚁般四处奔走，疏散学生、封锁区域、建立临时指挥点。医疗翼灯火通明，最好的医疗资源和炼金药剂被紧急调往楚子航所在的特别监护室。学院的防御矩阵被提升至前所未有的警戒等级，无形的能量屏障如同蛋壳般将整个学院包裹起来，隔绝内外。
而在那层半透明的隔离屏障之内，那颗悬浮的【混沌之卵】，依旧在死寂中缓缓蠕动，对外界的一切喧嚣与忙碌，漠不关心。
……
距离诺顿馆遗址数公里外，卡塞尔学院边缘的一片茂密针叶林中，夏弥——耶梦加得——静静地靠在一棵巨大的、树皮斑驳的老云杉树干上。
她身上那些细密的、如同岩石裂痕般的纹路已经淡去了许多，脸色也恢复了一些血色，但那双金色的龙瞳深处，疲惫与警惕依旧清晰。她换了一身干净的、同样不起眼的灰色运动服，将自己彻底融入林地的阴影之中。
她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延伸向学院中心的方向。她能“感觉”到那片区域被强大的隔离屏障封锁，也能“闻”到空气中残留的、混杂着“秩序”、“虚无”、“终末”以及淡淡血腥味的混乱气息正在被学院的净化系统缓慢中和。她还“听”到了远处传来的、被刻意压低的骚动与命令声。
（隔离了……反应很快……那个守夜人老头，比看起来要厉害得多。）
她心中思忖。守夜人副校长最后看向她隐藏方向的那一瞥，虽然短暂，却让她明白自己的潜伏并未完全瞒过那个看似邋遢的老家伙。对方没有点破，要么是投鼠忌器，要么是另有打算。
（楚子航被救走了……可惜，本来是个不错的‘样本’和‘筹码’。不过，他伤成那样，活下来的几率也不大。）
（那颗‘卵’……被严密保护起来了。守夜人联系了‘图书馆’？看来他们也意识到了那东西的……‘价值’和‘危险’。）
耶梦加得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她并不意外。卡塞尔学院和秘党能够与龙族对抗数千年，自然有其底蕴和决断力。面对【混沌之卵】这种前所未有的“异物”，他们绝不会简单地一毁了之（当然，也可能毁不掉），研究和控制，才是更符合他们风格的选择。
而这，正是她可以利用的地方。
她需要时间恢复力量，更需要了解那颗“卵”的后续变化，以及卡塞尔学院和秘党对它的处理方式。同时，她也需要重新评估自己的计划。强行吞噬的计划已经失败，但“观察”和“伺机而动”的选择依然存在。甚至……如果卡塞尔学院真的试图研究或控制那颗“卵”，他们很可能需要面对无法预料的危险和反噬，那或许会给她创造出新的机会。
（路明非……或者说，那个‘东西’……你现在，到底算是‘活着’，还是‘死了’？）
耶梦加得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双彻底被黑暗吞噬、只有两点冰冷余烬的非人之眸。那眼神中最后残留的一丝属于“路明非”的破碎意念，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那是一种超出她掌控和理解范围的东西，不仅威胁她的存在，更挑战着她作为龙王对世界认知的根基。
她闭上眼睛，将感知收回，开始全力调动体内的大地权能，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修复着受损的躯体和力量核心。林间的气息与她渐渐同调，脚下的大地传来微弱而稳定的脉动，为她提供着源源不断的、属于山川自然的能量。她要尽快恢复到最佳状态，以应对接下来必然更加复杂的局面。
……
与此同时，在距离卡塞尔学院数千公里之外的欧洲某处，一座隐藏在阿尔卑斯山腹地、外表古老内部却极其现代化的庄园密室中。
巨大的环形会议桌旁，数个席位亮起了全息投影的光芒。投影中的人影或清晰或模糊，但都散发着久居上位的威严与冰冷气息。这里是校董会常任理事会的紧急线上会议现场。
“……‘基石’能量损失超过百分之四十，‘世界之釜’稳定性降至历史最低点，需要至少三个月才能初步修复。梵卓家族的帕西·梵卓确认牺牲，死因为动用‘终末裁定’禁忌之术反噬。‘暗网’行动队七名成员，全员殉职，无一生还。”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正在汇报，语气平静得仿佛在陈述一组无关紧要的数据。
会议桌旁，一个面容古板严肃、眼神锐利如鹰隼的老者——弗罗斯特·加图索——猛地一拳砸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废物！一群废物！连一个失控的‘钥匙’候选体都处理不了！还搭上了‘基石’的能量和帕西的性命！昂热呢？！卡塞尔学院的那些管理者呢？！他们到底在干什么？！”他的声音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怒火。
“昂热校长依旧行踪不明。守夜人副校长已启动最高级别灾后预案，初步控制住了现场，并隔离了目标‘异物’。”电子合成音继续汇报道，“根据现场残留数据分析及帕西·梵卓牺牲前最后传回的碎片信息，目标‘钥匙’候选体路明非，已发生深度不可逆异变。当前状态：疑似与‘虚无’本质及多种规则碎片强行融合，形成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沌聚合体’，威胁等级……无法评估，建议重新定义为‘x级’。”
“x级……”另一个投影中，一位气质雍容的中年女士——伊丽莎白·洛朗——缓缓开口，声音带着深思，“意思是，超出了我们现有评估体系的上限？”
“是的，洛朗女士。其存在本身，已构成对现有世界规则结构的潜在威胁与……研究样本。”电子合成音回答。
“研究样本？”弗罗斯特冷哼一声，“一个随时可能爆炸、污染整个区域的怪物，你们还想着研究？我建议，立刻授权动用最高权限，调动‘最终堡垒’的力量，对卡塞尔学院那片区域进行……彻底‘净化’！”
“加图索先生，请您冷静。”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响起，来自一个面容模糊、但身形修长的投影，“帕西的牺牲并非毫无价值。他阻止了最坏的情况发生——耶梦加得，大地与山之王，当时也在现场，并试图吞噬一切。是帕西的‘终末裁定’干扰了她，也……催化了那个‘混沌聚合体’目前的相对稳定状态。盲目动用‘最终堡垒’，不仅可能无法彻底清除目标，反而可能引发无法预料的连锁反应，甚至……给予耶梦加得可乘之机。”
说话的是梵卓家族此次会议的代表，一位身份更高的长老。他的语气平静，却让弗罗斯特·加图索的怒火暂时压抑了下去。
“那依梵卓长老之见，该如何处理？”伊丽莎白·洛朗问道。
“观察，控制，有限度研究。”梵卓长老的声音清晰而坚定，“那个‘聚合体’，虽然危险，但也蕴含着我们对抗‘黄昏之影’、理解‘虚无’本质的关键信息。帕西用生命换来了这个机会，我们不能浪费。卡塞尔学院的守夜人已经采取了初步措施，并联络了‘图书馆’。我们应该给予支持，同时加强监控和……必要的‘安全措施’。至于耶梦加得……”他的声音转冷，“她既然露出了尾巴，就别想再轻易缩回去。通知所有‘守望者’预备成员，提高对大地规则异常波动的警戒等级。同时，对卡塞尔学院周边区域，进行秘密的、最高级别的龙族活性扫描。”
会议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电子设备运转的微弱嗡鸣声。
“附议。”
“附议。”
“……附议。”
最终，包括弗罗斯特·加图索在内（尽管他脸色依旧难看），多数校董表达了初步的同意。一场针对【混沌之卵】以及潜伏龙王耶梦加得的、更加精密、也更加危险的“观察”与“控制”之网，在校董会的默许与推动下，开始悄然编织。
而那颗悬浮在卡塞尔学院废墟中心、在隔离屏障内缓缓蠕动的【混沌之卵】，对此一无所知。
或者说，它内部那无数破碎、冲突、正在痛苦重组的意念与规则碎片，暂时还无暇“关心”外界。
在那片无尽的、冰冷的、色彩浑浊的混沌涡旋最深处，一点微弱的、几乎被所有驳杂信息淹没的“火星”，如同沉入冰海最深处的、固执的遗民，正在凭借着最后一丝“导演”的本能和对“棋子”身份的不甘，艰难地、一遍又一遍地……试图“整理”那些涌入的、混乱到极点的“剧本碎片”。
（演员……楚子航……重伤……离场？）
（观众……帕西……退场……夏弥……隐藏？）
（舞台……废墟……隔离……新场景？）
（我……是……路明非……还是……‘卵’？）
没有答案。
只有混乱。
以及，在那混乱的最底层，一丝微弱却始终未曾彻底熄灭的、想要“看清楚”、“弄明白”、“活下去”甚至……“翻盘”的……
执念。
夜，愈发深沉。
黎明，似乎遥遥无期。
而新的剧幕，已在各方势力的暗涌与算计中，悄然拉开了沉重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