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砚秋的出现如同劈入绝境的一道闪电,迅猛、凌厉,瞬间扭转了危局。他看也不看地上呻吟的两人,一把拉起惊魂未定的林婉清,语速极快:“能走吗?”
婉清强压下几乎跳出喉咙的心,用力点头,散落的青丝拂过她苍白的脸颊。那支重新簪回发间的白玉簪,温度已降,只余一丝若有若无的余温,如同惊涛过后残留的涟漪。
“爹!”她看向瘫软在门口、几乎吓傻的林老爷。
周砚秋一步跨过去,将瘦弱的林老爷一把搀起:“得罪了,林老先生,必须立刻离开!”他的力量极大,动作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感,让几乎瘫软的林老爷竟也能借力站稳。
楼下传来其他闯入者被楼上动静惊动、正欲冲上来的嘈杂脚步声和呼喝。
“这边!”周砚秋低喝一声,搀着林老爷,示意婉清跟上,并非冲向楼梯,而是直奔那扇被撞破的临街窗户!
窗外是二楼的高度,下方是昏暗扭曲的街道,远处不时爆开诡异的光团和声响。
婉清只迟疑了一瞬,便毫不犹豫地跟上。留在楼内必死无疑,跳下去尚有生机。她信任周砚秋,如同信任苏锦娘。
周砚秋率先探身窗外,观察一瞬,低声道:“下面有个雨棚,踩着它,我接应你们!”他先将林老爷半抱半扶地送出窗口,引导其向下滑落。林老爷惊叫声中,果然落在了一个倾斜的、用于遮雨的旧棚顶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虽狼狈,却无大碍。
脚步声已冲至楼梯口!
“快!”周砚秋回头对婉清急道。
婉清一咬牙,手撑窗沿,学着父亲的样子向下滑去。周砚秋精准地托了一下她的手臂,减缓冲力。她跌落在那有些滑腻的旧雨棚上,踉跄一下,被早已爬起的林老爷慌忙扶住。
周砚秋如同猎豹般轻盈跃下,落地无声,迅速拉起两人:“跟我来!”
三人瞬间没入窗外那条狭窄、堆满杂物的背街小巷。几乎在他们身影消失的同时,几个持枪黑影冲到了破碎的窗口,气急败坏地朝昏暗的巷子里胡乱放了几枪,子弹打在砖墙和垃圾堆上,溅起碎屑,却早已失去了目标。
小巷阴暗潮湿,弥漫着垃圾腐臭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铁锈混合着臭氧的怪异气味。远处的混乱声响在这里变得沉闷而扭曲,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两侧高耸的墙壁上,原本张贴的广告和招贴画,其色彩正在以一种缓慢而诡异的方式流淌、混合,形成一片片毫无意义的、令人头晕目眩的色块。
周砚秋显然对这片区域极为熟悉,他在迷宫般的小巷中快速穿行,时而停下,警惕地倾听拐角另一侧的动静。婉清紧紧跟着,搀扶着气喘吁吁、几乎是被拖着走的父亲。她的心脏仍在狂跳,但周砚秋冷静专业的姿态给了她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然而,这片区域的规则紊乱现象似乎比主街更为怪异和潜藏。
有时,他们跑过一段看似平常的路面,脚下的青石板却突然变得如同橡胶般柔软凹陷,险些让人摔倒;有时,头顶会毫无征兆地落下几滴冰冷刺骨、却散发着茉莉花香的“雨水”;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某条岔路口,他们清晰地听到了几个小孩子玩闹嬉笑的声音从一堵实心砖墙后面传来,笑声清晰无比,却绝无可能有人存在。
林老爷吓得浑身发抖,几乎要瘫软下去,不断喃喃:“鬼…有鬼啊…”
周砚秋眉头紧锁,眼神愈发凝重。他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些远超常识的异常,但他意志如铁,丝毫不为所动,只以更快的速度带领两人穿梭,试图尽快离开这片越发不稳定的区域。
婉清默不作声,咬牙坚持。她发间的白玉簪,在经过某些特定地点时——比如那面传来笑声的砖墙,或是某一滩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水洼——会再次变得微微温热,甚至有一次极其短暂地轻颤了一下,仿佛在无声地警示着什么。
终于,在拐过又一个弯后,前方巷口透出稍亮些的光线,似乎连接着一条稍宽的弄堂。周砚秋稍微放缓脚步,低声道:“快出去了,穿过前面那条弄堂,有我们一个临时落脚点。”
希望就在眼前。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走出窄巷的刹那——
走在最前面的周砚秋猛地停下脚步,手臂一横,拦住了身后的婉清和林老爷。
巷口的光线被数道高大漆黑的身影堵住了。
那是四个穿着黑色劲装、面无表情的男人,他们的站姿沉稳,眼神空洞冰冷,与之前闯入门内的那批乌合之众截然不同,带着一种经过严格训练的、非人的压迫感。他们手中没有拿枪,而是各自握着一根约莫手臂长短、闪烁着暗沉金属光泽的短棍,棍身似乎雕刻着极其细密的花纹。
这些人,仿佛是专门为了应对眼下这种规则混乱环境而被派遣出来的。
周砚秋缓缓将婉清父女护向身后,肌肉绷紧,进入了绝对的戒备状态。他认出了这些人身上的标志——一个极细微的、融入衣料纹理的三角瞳孔图案。这是陈世昌麾下那支鲜为人知、专门处理“特殊”事务的“暗牙”小队。
巷口狭窄,退路已被堵死。
为首的那个“暗牙”队员,目光扫过周砚秋,最终落在被他护在身后的林婉清身上,开口了,声音平板无波,如同机器:“林小姐,陈先生有请。请随我们走,避免不必要的…冲突。”他的用词礼貌,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
周砚秋冷笑一声,并未答话,只是微微调整了重心,握紧了手中的短棍。空气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
婉清的心沉到了谷底。陈世昌竟然动用了“暗牙”!他今夜志在必得!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
婉清发间那支白玉簪,毫无征兆地再次剧烈发烫!甚至比之前在壁橱中那次更为灼热!簪体内那道裂痕处,乳白色的光华猛地亮起,不再是微光,而是变得有些刺目!
“嗡——!!!”
一声更高亢、更尖锐、几乎要撕裂耳膜的嗡鸣,自玉簪爆发出来!
这嗡鸣不再是仅她可闻,而是化作了实质性的音波,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猛地向四周扩散开去!
首当其冲的是那四名“暗牙”队员。他们那平板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并非痛苦,而是一种仿佛精密仪器受到强烈干扰时的紊乱!他们齐齐闷哼一声,动作出现了瞬间的僵直和不协调,手中那闪烁着暗沉光泽的短棍上的花纹明灭不定,似乎其某种功能被这突如其来的音波脉冲严重干扰了!
周砚秋也是身形一震,愕然回头看向婉清…或者说她发间那支正散发着异常光晕和鸣响的玉簪。但他战斗经验极其丰富,虽惊不乱,立刻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
“走!”
他低吼一声,并非向前冲击,而是猛地一脚踹向侧面那本就因规则紊乱而有些松动的砖墙!
“轰隆!”一声,砖石飞溅,那面墙竟被他踹出一个窟窿,露出后面另一条更加阴暗、堆满废弃建材的小道!
他一手一个,拉起被玉簪异变惊呆的婉清和吓傻的林老爷,闪电般钻入了那条意外出现的通道!
那四名“暗牙”队员从干扰中迅速恢复,眼神变得更加冰冷狰狞,立刻试图追击。然而,就在他们踏入窄巷的瞬间——
以婉清刚才站立处为中心,玉簪爆发出的那股奇异音波与能量,似乎与此地极度不稳定的规则环境产生了某种剧烈的连锁反应!
两侧墙壁上那些流淌的色块猛地加速旋转,化作一个个小型的、色彩斑斓的漩涡!
地面的青石板如同波浪般剧烈起伏了一下!
空气中那铁锈与臭氧的怪味骤然浓烈到令人作呕!
更重要的是,那音波仿佛一道指令,瞬间激活了潜藏在这条小巷深处某个更为扭曲的规则异变点——
一道肉眼可见的、淡灰色的、如同扭曲玻璃般的屏障,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暗牙”队员与周砚秋他们破开的墙洞之间,彻底堵死了窄巷!
其中一个“暗牙”收势不及,撞在灰色屏障上,竟如同撞入一团粘稠至极的胶水,整个人动作瞬间变得极其缓慢,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骇表情,挣扎着却难以寸进!其他三人猛地刹住脚步,惊疑不定地看着这突然出现的、无法理解的障碍物。
玉簪的一次被动爆发,竟在阴差阳错间,引动了环境的诡变,暂时阻断了追兵!
周砚秋顾不上身后异状,拉着两人在新的窄巷中发足狂奔。婉清回头瞥见那诡异的灰色屏障和被困住的追兵,心中骇然无以复加。
她下意识地抬手摸向发簪。
玉簪已恢复冰凉,光华尽敛,嗡鸣消失,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爆发耗尽了它全部的力量。只有簪体内那道裂痕,似乎变得…更清晰了一些。
它又一次救了她,却是以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甚至感到恐惧的方式。
而这强行引动环境规则阻敌的代价,很快便显现出来。
他们刚刚冲出这条堆满建材的死胡同,踏入另一条稍宽的巷道时,周围空间的扭曲感陡然加剧!
地面的波动更加剧烈,如同踩在汹涌的海浪上!
两侧的墙壁不仅色彩流淌,甚至开始像受热的蜡像一样微微融化、滴落!
头顶的天空被更浓稠的怪异色块覆盖,压得极低,仿佛触手可及!
更可怕的是,前方巷道的景象开始变得闪烁、不稳定起来。一会儿是正常的巷道,一会儿竟变成了一片翻滚着暗红色泡沫的泥泞沼泽虚影,一会儿又闪过满是尖锐金属棱角的怪异走廊景象!
空间的规则在这里变得极度混乱,前路已非简单的“道路”,而是一片可能通往任何地方、也可能吞噬一切的、极不稳定的阈限混沌!
周砚秋猛地停步,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难看。他再如何熟悉地形,也无法应对这种根本性的空间错乱!
“周…周先生…”林老爷声音颤抖,几乎哭出来,“这…这到底是…”
婉清紧紧攥着拳,指甲掐入掌心。她看着前方那不断闪烁、变幻、充满恶意的诡异景象,又感受到发间玉簪那死寂的冰凉。
它为他们争得了一线生机,却也将他们推入了一个更加未知、可能更加危险的迷途。
后有诡异追兵,前路混沌未卜。
玉灼之后,歧路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