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们搜。”
婉清平静的声音落下,房间里有一瞬的死寂。周砚秋和苏锦娘都愕然地看着她,以为她伤痛之下神志不清。
“婉清,你……”苏锦娘急道,“他们就是冲你来的!杨明远正愁没借口!”
“正因为他们就是冲我来的,躲藏和抗拒,只会让他们更有理由用强。”婉清靠在床头,脸色虽白,眼神却清亮冷静,“我们越坦然,他们越找不到发作的由头。况且……”
她的目光扫过这间简陋却熟悉的房间,最后落在周砚秋和苏锦娘身上,“我们没什么可见不得人的‘危险物品’。唯一需要藏的,是我肩上的伤和……它的来历。”她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包扎处。
周砚秋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抗拒搜查,等于承认心里有鬼。坦然面对,反而能争取周旋空间。关键是处理好婉清的伤口,不能让人看出是利器所伤,更不能与黑市联系起来。
“快!”周砚秋当机立断,对苏锦娘道,“找件宽松的衣服给婉清换上,把血迹处理干净。伤口……就说是昨夜躲避外面规则乱流时,被坠落的碎玻璃划伤的!”这是目前最合理的解释。
苏锦娘立刻行动起来,找出婉清一件略显宽大的旧夹袄,小心地帮她换上,遮盖住肩头的绷带。又迅速清理了地上残留的血迹和水渍。
几乎就在他们刚收拾停当的瞬间——
“砰!砰!砰!”
粗暴的砸门声在一楼响起,伴随着杨明远那透过喇叭、依旧带着官腔却难掩冷厉的声音:“里面的人听着!最后一次警告,立刻开门配合搜查!否则我们将采取强制措施!”
周砚秋深吸一口气,对婉清和苏锦娘使了个“见机行事”的眼色,转身大步下楼。
门被打开,杨明远带着七八名荷枪实弹的士兵站在门外,雨水顺着他们的帽檐和枪管滴落。杨明远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迅速扫过门内的周砚秋和他身后紧张的人群。
“周先生,看来你们是打定主意要对抗委员会的命令了?”杨明远语气冰冷。
“杨理事言重了。”周砚秋站在门口,身形并未让开,语气不卑不亢,“我们只是普通难民,遵守委员会的规定,在此艰难求生。不知委员会为何认定我们窝藏了危险分子?可有证据?”
“证据?”杨明远冷笑一声,“昨夜黑市发生骚乱,有危险人物潜逃,据线报可能藏匿于这一带。所有可疑区域都必须接受搜查!这是为了所有人的安全!让开!”
他手一挥,士兵们就要强行闯入。
“杨理事!”周砚秋提高声音,挡住去路,“搜查可以!但请出示委员会签发的正式搜查令!也要明确告知我们,所谓的‘危险人物’究竟有何特征?总不能任由你们凭空指认,随意闯入民宅吧?委员会口口声声说要恢复‘秩序’,难道‘秩序’就是可以不按规矩办事吗?”
他这番话有理有据,直接质疑对方程序的合法性,让杨明远一时语塞。周围被惊动的幸存者也纷纷围拢过来,虽然不敢出声,但眼神中的不满和恐惧交织,形成了一种无声的压力。
杨明远脸色阴沉,他确实没有正式手续,所谓的“线报”也经不起推敲。他盯着周砚秋,又越过他的肩膀,目光似乎想穿透楼板,看到二楼的婉清。
“周先生,看来你是铁了心要包庇了?”他语气中的威胁意味更浓。
就在这时,二楼传来一阵虚弱的咳嗽声。只见苏锦娘搀扶着婉清,缓缓出现在楼梯口。
婉清穿着那件略显宽大的旧夹袄,脸色苍白,嘴唇干裂,脚步虚浮,整个人看起来弱不禁风,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她微微蹙着眉,肩头似乎因为动作牵动而露出痛苦的神色。
“周叔叔……外面怎么了?好吵……”她的声音细弱,带着病中的沙哑,目光怯生生地扫过楼下的士兵和杨明远,随即像是被吓到般,迅速低下头,往苏锦娘身后缩了缩。
这副模样,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个饱受惊吓、伤病缠身的弱女子,与“危险人物”四个字毫不沾边。
杨明远的目光锐利地落在婉清身上,特别是她那只微微蜷缩、似乎不敢用力的右肩。
“林小姐?”杨明远推了推眼镜,语气放缓,却带着审视,“看你气色不佳,是身体不适?”
婉清抬起眼帘,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小声道:“昨夜……外面不知怎么了,又是打雷又是怪响,一块碎玻璃掉下来,划伤了肩膀……有点疼,还有点发热……”她说着,又轻轻咳嗽了两声。
理由与周砚秋刚才的说法完全吻合,神态语气也毫无破绽。
杨明远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得到的线报只说是年轻女子,可能与黑市骚乱有关,但具体特征不明。眼前这个林婉清,看起来确实像是受了伤生了病,而且表现得如此怯懦……难道情报有误?或者,她伪装得太好?
他不甘心,目光再次扫向二楼,试图找出任何蛛丝马迹。
就在他凝神探查的瞬间——
一直低着头的婉清,发间那支沉寂的白玉簪,簪体内那新生的莹润光泽,似乎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并非散发能量,而是像一层极其淡薄的、无形的水膜,以她为中心,悄然荡漾开来,将她和身旁的苏锦娘轻轻笼罩。
这波动无形无质,甚至连近在咫尺的苏锦娘都毫无所觉。但它似乎带有一种奇异的抚平与混淆的效果。
杨明远那审视的目光扫过二楼,扫过婉清和苏锦娘,却仿佛被那层无形的“水膜”轻轻滑开,未能捕捉到任何异常的能量残留或情绪波动。他甚至觉得,这二楼的气息比楼下还要干净平和一些,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紧张感只是他的错觉。
是这女人太会伪装?还是……自己多心了?杨明远心中惊疑不定。他确实没有确凿证据,强行搜查若一无所获,反而会损害委员会的“威信”,给其他势力留下话柄。
他沉默了几秒,脸上的冷厉缓缓收起,又换上了那副公式化的表情:“既然林小姐身体不适,那就不多打扰了。委员会有规定,伤员需登记在册,我们会酌情考虑医疗援助。希望周先生和林小姐好自为之,不要做出什么令委员会误判的举动。”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周砚秋和婉清一眼,终于挥了挥手,带着士兵转身离开。
直到巡逻队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雨幕中,楼内的所有人才长长松了一口气,不少人直接瘫软在地。
周砚秋快步上楼,看着脸色依旧苍白的婉清,眼中满是后怕和关切:“没事吧?伤口有没有崩开?”
婉清摇了摇头,靠在苏锦娘身上,微微喘息。刚才那一刻的精神紧绷,并不比雨夜逃亡轻松。
“奇怪……”苏锦娘却若有所思地看着婉清,低声道,“刚才杨明远盯着你看的时候,我明明紧张得要命,可忽然间,好像就没那么怕了……心里莫名其妙地平静了一下。”
周砚秋也有同感:“我也有这种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把那股压迫感化解了似的。”
婉清心中一动,下意识地摸了摸发间的玉簪。是它吗?那层无形的“水膜”?它不仅混淆了探查,还能……安抚周围人的情绪?
这新出现的能力,虽然微弱,却似乎比单纯的预警或治疗,更加玄妙。
“可能是……大家都太紧张了,产生了错觉。”婉清没有点破,轻声解释道。
周砚秋和苏锦娘将信将疑,但眼下危机解除,也顾不得深究。
然而,麻烦并未真正远离。
下午,委员会的人又来了。这次不是杨明远,而是一个小办事员,送来了所谓的“伤员登记表”和……一份“特殊人才吸纳计划”的简介。
表格需要详细填写受伤经过、伤势情况。而那份简介,则用极具诱惑的语言描述了“特殊人才”将获得的优厚待遇——独立的居所、充足的食物药品、甚至……接触委员会“核心研究项目”的机会。
“杨理事特意交代,林小姐年轻有为,若是肯为委员会效力,前途不可限量。”那办事员留下话,意味深长地看了婉清一眼,才告辞离开。
软硬兼施,步步紧逼。
看着那两份东西,房间里的气氛再次沉重起来。
填表,会暴露更多信息,等于将把柄送到对方手中。不填,就是公然违抗,下次来的可能就不是文书,而是枪口了。
而那份“吸纳计划”,更是裹着蜜糖的毒药。
“不能填!更不能去什么狗屁计划!”苏锦娘斩钉截铁。
周砚秋眉头紧锁,沉思良久,缓缓道:“表,可以填,但内容要斟酌。伤,就是玻璃划伤,发烧是惊吓所致。至于那个计划……”他看向婉清,“婉清,你怎么想?”
婉清拿起那份印制粗糙却字句蛊惑的简介,指尖在上面轻轻划过。
发间的玉簪,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排斥感。不是针对纸张,而是针对这简介背后所代表的、那种试图“吸纳”和“控制”的意图。
她抬起头,看向窗外依旧阴沉的天空,目光穿过雨幕,仿佛看到了那个隐藏在黑市深处的“影先生”,也看到了杨明远那伪善面具下的野心。
“表,可以按周叔叔说的填。”她放下简介,声音平静却坚定,“但这个计划,我不会参加。”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芒:“他们越是想控制,我越是要让他们知道,有些东西,是控制不了的。”
玉韫灵机,初现端倪。
在这斗室方寸之间,与庞大势力的周旋,才刚刚开始。而婉清手中可用的牌,似乎又多了一张无形而奇妙的——影响他人心绪的能力。虽然尚且微弱,但运用得当,或许能在这危局中,撬动一丝意想不到的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