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块怀表在婉清掌心相触,一者滚烫震颤,指向明确;一者冰冷沉寂,指针定格。它们之间那残破的共鸣,如同断弦被勉强接续,发出微弱却不容忽视的颤音。这颤音穿透粘稠的雾瘴,仿佛触动了这片混沌海域某种深层的规则。
疤爷和两名水手看着婉清手中多出的那块古老怀表,以及她脸上骤然变化的神色,虽不明就里,却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异样。
“丫头,到底……”疤爷刚开口询问。
突然,异变陡生!
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婉清自身!她手中那枚属于沈逸尘的、一直滚烫震颤的怀表,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与强光!那光芒并非物理意义上的光线,而是一种纯粹的能量辉光,瞬间将婉清整个人笼罩其中!
“啊!”婉清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便感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吸力从怀表内部传来,眼前的一切——疤爷惊愕的脸、破败的“黑鲛号”残骸、无尽的灰白雾瘴——如同被打碎的镜面般寸寸崩裂、扭曲、旋转!
空间在她周围疯狂折叠、拉伸,时间感彻底混乱。她感觉自己像是一粒被投入激流的尘埃,身不由己地被卷向未知的深渊。玉簪爆发出强烈的光晕试图护主,却仿佛螳臂当车,只能勉强维系着她意识不至于彻底涣散。
这感觉……与当初被星辉古道吸入时有些相似,却更加狂暴,更加不可控!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只是一瞬,也可能是永恒。那令人崩溃的撕扯感骤然消失。
婉清重重地跌落在坚硬的平面上,剧烈的眩晕和恶心感让她几乎呕吐。她趴伏在地,大口喘息着,好半晌才勉强压下翻腾的气血,抬起头来。
眼前的一切,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
她不在“黑鲛号”残骸上,也不在破浪号里,甚至……可能已经不在那片纯粹的雾瘴海中。
她身处一艘船上。
一艘……极其古怪的船。
船体似乎是木质的,样式古老,但保存得出奇完好,甚至可以说……崭新。船上的一切都井然有序,桅杆笔直,风帆洁白,缆绳盘绕得一丝不苟。然而,这艘船是静止的,并非停泊,而是如同被封存在了一块巨大的、无形的琥珀之中。
船体周围,不再是那均匀的灰白雾瘴,而是一种……流动的、变幻不定的光影。无数细碎的画面、扭曲的色块、断续的声音碎片,如同浮光掠影般在这片奇异的空间中闪烁、流淌、湮灭。她看到了破碎的战火硝烟,看到了旧日租界的霓虹剪影,甚至隐约听到了几声遥远的、熟悉的叫卖声和爵士乐片段……仿佛无数个时间与空间的碎片,在这里交汇、奔流。
而最让她心脏几乎停止跳动的,是就在这艘诡异静默的船头,背对着她,站立着一个她魂牵梦绕、刻骨铭心的身影!
青衫略显陈旧,却依旧挺拔。短发在海风中微微拂动。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已经站立了千年万年,凝望着前方那无尽流淌的、混乱的时空光影。
是沈逸尘!
真的是他!不是幻觉,不是梦境!怀表那狂暴的异动,竟然将她直接带到了他的身边!
“逸尘!”婉清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甲板上爬起,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哽咽,朝着那个背影冲去。
听到她的呼唤,那挺拔的身影猛地一颤,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仿佛锈住般的滞涩,转了过来。
当看清他面容的瞬间,婉清的脚步猛地顿住,如同被冰水浇透。
那是沈逸尘,没错。眉眼依旧清俊,轮廓依然分明。但他的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仿佛久未见光。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神。那曾经如同星火般炽热、蕴藏着无尽理想与锋芒的眼眸,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埃,充满了疲惫、茫然,以及一种……被漫长孤寂时光冲刷后的麻木。
他看着婉清,眼神先是空洞,仿佛在辨认一个极其遥远、早已模糊的记忆。渐渐地,那空洞中泛起了一丝微弱的涟漪,是困惑,是难以置信,最终,凝聚为一种深及灵魂的震动与……恐惧?
“婉……清?”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许久未曾开口,带着一种不确定的飘忽感,“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不……你不该在这里!这是……时隙!是陷阱!”
时隙?陷阱?
婉清顾不上细想这些陌生的词汇,她快步上前,想要抓住他的手,确认他是真实存在的。“逸尘!我终于找到你了!你没事太好了!我们……”
她的手,穿过了他的手臂!
没有实体的触感,只有一片冰凉的、如同水波荡漾般的虚无!
婉清僵在原地,瞳孔骤缩。
沈逸尘看着她穿透自己手臂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痛苦,他闭上眼,复又睁开,声音带着一种无奈的悲凉:“没用的,婉清。你看得到我,我也看得到你,但我们……并不在同一个‘时间流速’里。这艘船,是‘时隙’中的孤舟,是这片时空乱流里一个相对稳定的‘错位点’,而我……被锚定在这里了。”
他抬起手,指向周围那些流淌的、破碎的光影。“看这些……这些都是过去、现在,甚至可能是未来的碎片。我被困在此地,能看到它们,却无法触碰,无法改变。而你……”他看向婉清,眼神复杂,“你应该是被‘星辉引’和‘时钥’的力量强行拉入了这个‘时隙’,但你的‘时间锚点’还在外面,所以你是‘实体’,而我只是一个……滞留的投影,或者说,残响。”
婉清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明白了。为何怀表会如此异动,为何玉簪的共鸣会指向这里。沈逸尘没有死,但他被困在了一个比死亡更可怕的境地——时间的夹缝之中!
“是谁做的?陈世昌?”婉清的声音因愤怒和心痛而颤抖。
沈逸尘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不完全是。是这片海域本身的空间异常,结合了……某种人为引导的阵法。陈世昌想得到沈家关于时空的秘术,他利用了这里的天然险地,布下陷阱,我一时不察……等我意识到时,已经晚了。我的时间,相对于外界,几乎……停滞了。”
时间停滞?婉清想起自己在外界经历的种种,沈园的危机,漫长的寻找……而对于逸尘而言,可能只是弹指一瞬,却是在这无尽的孤寂与虚无中煎熬的一瞬!
“一定有办法出去!”婉清斩钉截铁地说道,她举起手中的两块怀表,“你看!我找到了这个!它们之间有共鸣!还有玉簪!我们一定能找到打破这时隙的方法!”
看到婉清手中那枚属于“黑鲛号”船长的、指针停滞的怀表,沈逸尘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更深的悲哀:“原来……王大哥他们也……这枚‘时钥’副钥能量耗尽,指向固化,看来他们最终也未能找到正确的‘出口’……”
他望向婉清,眼神充满了担忧:“婉清,这里太危险了。‘时隙’极不稳定,随时可能崩塌,或者将你彻底卷入未知的时间乱流。你必须尽快离开!”
“不!”婉清上前一步,尽管无法触碰他,却固执地站在他面前,目光灼灼地与他对视,“我千辛万苦才找到你,绝不会再独自离开!要走一起走!告诉我,该怎么打破这个锚定?”
看着婉清眼中那熟悉的、混合着柔情与坚毅的火焰,沈逸尘麻木的眼神似乎被烫了一下,泛起一丝微弱的光亮。死生契阔,与子成说。这誓言,从未如此刻骨铭心。
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下定某个决心,终于开口,声音凝重:“方法……或许有一个,但极其凶险。需要同时扰动‘时隙’的内外能量平衡。内部,需要我这被锚定的‘残响’主动燃烧自身存在,冲击锚点;外部,需要你利用‘星辉引’和两枚‘时钥’的共鸣,在现实世界的对应坐标,撕开一道短暂的空间裂隙……”
他顿了顿,看着婉清瞬间苍白的脸,艰难地说道:“但如此一来,我这点残存意识很可能……彻底消散。而外部撕开裂隙,必然会引起布阵者的警觉,陈世昌的人……恐怕顷刻即至。”
内外交攻,九死一生。甚至可能是十死无生。
甲板之上,流光溢彩的时空碎片依旧在无声奔涌,映照着这对近在咫尺,却隔着时间天堑的恋人。
婉清紧紧握着手中滚烫的怀表和温润的玉簪,看着沈逸尘那苍白而决绝的面容。
她没有丝毫犹豫。
“告诉我坐标。”